父女二人在洛北北还在洛兰心的腹中时便已分离,此后长长的二十一年里也从未相见过一面,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不久前,气氛更是极度不愉快。
此时除却宝哥宝妹,父女俩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洛北北纵然极其倔强别扭,卓云清同样也很不习惯,但他既然没有阻止云寒初走开,自然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的。
“你这性子啊,和你母亲当年真是一模一样。”短暂的静默之后,卓云清语气很是缓慢地率先打破了沉默,同时负起手向前边微微地走了几步,没有和洛北北尴尬地面对面。
他仰头望向星空,目光悠远地似在穿透遥远的时光长河,溯回着曾经的记忆。
暴雨停歇后,夜风也温柔了许多,吹到他的身边,便带起了一缕刺目的白发。
洛北北抿着唇不语,卓云清也没奢望洛北北会接腔,低沉地继续说了下去:“这样其实也好,你像你母亲,总好过像我这般优柔寡断,害人又害己。”说着,他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而后微微地侧了侧,想要回头来看她一眼,但终究还是顿住了。
洛北北微垂的眼神越发地漠然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我这样对待你们母女之后,你还肯听我几句话,就已经很好了。”又过了半响,卓云清忽然收起了情绪,身形也似青竹一般重新挺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方才那人不是真的魔君。”
什么?洛北北倏地抬起了眼,终于说了三个字:“说清楚。”
卓云清沉声道:“我认识魔君,此人虽然行事百无禁忌,只管自己喜好,做事手段也很狠辣,但性情却傲的狠,绝不是藏头露尾之辈。他座下虽有几只得力魔兽,也喜欢像猫戏老鼠一般逗弄对手,但鲜少这般倚强凌弱,更未出现过这等利用魔兽硬生生围攻之事。”
洛北北心中一跳,急问:“你确定?”
卓云清道:“至少可确定九成九,除非近些年来他性情大变已经跟过去完全不同了,但据我得到的情报,这些年来他的性格并未改变过。而且当日他在冶城抓走你母亲,可是堂堂正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为何如今对付你们两个小辈,倒是需要用这等手段?”
洛北北立刻追问:“那他口口声声自称本君,用的又都是魔族的手段,目的是什么?至少他也是个魔人吧?他可是至少几十年前就已经在四处引人入魔了。还有,他为什么要专程来杀我?不……他方才好像说是要将我炼丹,不像是单纯要我性命的……”
“你说什么?”卓云清陡然转身,目光极不可置信地盯住洛北北,甚至激动地一把扣住了洛北北的双臂,“他……他刚才说要将你炼丹?”后面半句他说的极为艰难,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硬是拼尽力气才把字语一个子一个字挤出来一般,脸色也极为难看。
“是,他先说要带我去魔界做客,后面又说只要留我一口气就行了,最后又说要将我炼丹……”洛北北抿着唇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
但才用力,卓云清就先溃然地放开了她的手,噔噔蹬地连退了数步,还一个踉跄地差点栽倒在坑洼泥水之中,目光中的惊怒悲痛悔恨……种种情绪悉数交加,完全无法看清是孰轻孰重,主情绪到底是什么,只能看出这并不是单纯的愤怒,而且只是一瞬间而已,他竟然又似老了许多。
“你……”洛北北下意识地想要去搀扶他一把,但手一伸出去被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又捏成拳头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卓云清眼神有些涣散,却没有错过她这个小动作,顿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讥讽,也充满了悲哀和绝望:“他居然还没死心,还没死心……呵呵呵……还没死心……”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这么说?”洛北北的双拳不觉地握地更紧,“你说清楚,他还没死心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早就想要把我炼成丹了?难道……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
“呵呵……呵呵……”卓云清无法控制地又嘲笑了几声,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但薄薄眼皮底下眼珠的极速颤动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情绪。
“阿妈说,当年你给她的理由是人妖殊途,所以你后悔了,也醒悟了,这才断然地抛弃了阿妈和我。”洛北北挺直了腰杆,昂起了下巴,“不仅如此,你还派人不断地追杀我们母女……”
“不是我!”卓云清猛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水光泛动,竟似几乎有泪要冲出来,“我卓云清此时最为愧疚最无法补偿的就是你们母女,怎么可能会追杀你们母女俩……我知道了,这件事即便不是我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真的不是你做的,那你就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我!”见他这般颓废,自暴自弃地仿佛要把一切罪孽都担过去,洛北北气氛地主动冲上去,抓着他猛地摇晃了好几下,“这个人是谁?他是谁?他为什么要盯上我?”
“我不能说。”卓云清忽然似彻底清醒了过来,目光里的水光一下子退了下去。
“你是云门的掌门,云门上下维你独尊,即便是人皇也会给你三分面子,除非你犯了大逆不道勾结魔族等罪名,不然你的地位无可动摇,更无需畏惧任何人,为什么你现在却是这个样子?”洛北北慢慢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这个人一定和你有很大的关系,很深的渊源,而且对你也十分地重要,可你后来再未娶妻,也不曾听说你还有什么亲朋……”
“住口!别说了!”见洛北北一点点地分析,卓云清忽然爆喝了一声,就像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一般近乎嗜血地盯着她。
洛北北语声戛然而止,而后她整个人那都僵硬住了,连目光也直勾勾地如被寒冰凝固。
看到她的神情,卓云清再次踉跄后退,甚至垂落在身侧的手都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良久,良久,洛北北才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难怪你会说自己优柔寡断……”
卓云清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青灰色,甚至,剩下的那一半的黑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发根处开始发白,不多时,便再无一丝杂色。
“生而为妖,难道便注定是个原罪吗?”洛北北幽幽地问他,“我们妖族,就注定被你们人类和天材地宝等同,只有被剖心,被挖丹,被扒皮,被连肉带血带骨头地一口一口嚼下去,每一寸每一缕都将彻底被榨干的解决吗?”
卓云清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