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有说,天地闭而贤者隐,大抵隐士,皆可称为贤者,含真养素,文以艺业,不尔,则与夫樵者在山,才可称之为隐士。
苏牧果然再次闭门谢客,而早已知晓他尿性的诸多杭州文人,也是吃怕了闭门羹,见得仅有虞白芍能够进入苏府,便发动杭州青楼界的姑娘们,对苏府进行了风暴式的求见。
然而听说白玉楼新推出的花魁洛灵儿都被拒了,大家也便兴致缺缺了。
早两次,单纯天真的杭州人民还怀疑苏牧名不副实,如今终于是证明苏牧确实拥有第一才子的真才实学了,却又不得见其人,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当一个人饱受争议,当一个人被无数次质疑,啊哈,那么恭喜你,你被嫉妒了。
这些人对苏牧的抱怨,很快便集中到了隐士这个话题上来。
你拿根洞箫,就说是隐士,你身边跟着老道,就说是隐士,你不愿参加诗会雅集,就说是隐士,那么你就真的是隐士吗?
杭州人民只想对苏牧说,你算个球隐士啊!
人隐士都寄情山水,未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或与陶潜那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你居于杭州富庶的闹市之中,算个毛线隐士?
你说闭门谢客,缘何虞白芍可随意出入苏府?到了后来,大家才发现,苏牧会接见生意人,会接见街坊邻居,甚至会接见粗鄙下贱的武夫,就是不待见读书人!
与其说他是隐士,不如说他讨厌读书人罢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纵使大家都承认了苏牧第一才子的才学,却仍旧无法喜欢上这个目中无人的苏家少爷。
苏府成为了焦点,但能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陈公望这样的文坛耆宿到陆家小铺吃吃早点,顺便进去看看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司马府的刘维民大人也到苏府去,意义就耐人寻味了。
至于七寸馆的馆主杨挺,新任总捕余海等人也去凑热闹,居然也得到了接见,偏生读书人却是一概不见,若说苏牧是无意为之,那是打死了都无法相信的。
周甫彦已经彻底心灰意冷,请动汴京名妓李师师都无法扭转局势,他自觉已经丢光了脸面。
至于宋知晋,据说因为赵鸾儿闷闷不乐,大为光火,而后纠集了一大堆读书人,到苏府去挑衅,要群战苏牧,讨伐苏牧目中无人,看不起杭州文人之类的,但最后连门都没得进去,这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苏家老太公是喜忧参半,苏清绥等年轻一辈也是眼红到咬牙切齿,恨不得在苏府开八个门,让读书人都涌进来,好让苏府成为真正的书香人家。
然而先前他们还想着将长房分出去,如今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要求苏牧开门待客。
几番商议,族中弟兄还是觉得不能放过这等良机,老太公也觉得机会难得,便将苏牧召了过来,旁敲侧击了一番,苏牧也不好违逆,始终是答应了下来。
大概生怕苏牧反悔,苏清绥在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毕竟这可是他苏家真正融入文人界的契机。
鉴于苏牧一直是这段时间的风头人物,消息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纷纷在猜测,谁会是苏牧第一个接见的文人。
而此时的苏牧正在书房之中,与兄长苏瑜翻看着小山一般的请柬和拜帖,对于弟弟闭门谢客的作法,苏瑜是不理解的,但也没有反对。
因为这个弟弟的做事风格常常出人意料,而收到的效果也常常是让人惊奇不已的。
平心而论,他苏瑜的才华也不差,自然能够看得出《鹊桥仙》的水准,对于弟弟诗词方面的文才,他也是自叹不如的。
不过眼看着秋闱将至,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事情,族中堂亲早就把长房在杭州的生意抢了个干净,如今长房的生意重点都在北面,在苏牧的遥控操持下,这些生意也逐渐扎稳了脚跟,开始有了起色。
他苏瑜也算是为了家族才放弃了读书的理想,在这个文人的朝代,能够牺牲到这一步,他对家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所以族中想要将长房分出去,苏瑜是非常心寒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苏牧不愿见客,家族无法沾光的情况下,纵使父亲苏常宗来劝诫,想让苏瑜说服苏牧开门见客,苏瑜也只是轻叹一声,而后无动于衷。
奈何这毕竟是家国天下,男尊女卑,长幼有序,长者发话,小辈又岂有不从之理,老太公都亲自出面了,苏牧只能选择妥协。
并非他苏牧目中无人,他也是有苦难言,严格来讲,他并非文人,因为他对这个时代的文学没有任何的造诣,虽然他很感兴趣,但他没办法像大哥苏瑜那般去研读经典。
他所能倚仗的只是记忆之中那些经典的诗词,虽然他在现世也爱读书,但以他的文学功底,根本不可能作出能够与这个朝代的文人相媲美的新作品来。
所以说这些诗词,是用一次少一次,是不可再生的资源,这些人上门约见,肯定要让苏牧大展身手,求取诗词之类的。
他又怎能挥霍脑子里本就不多的这些经典诗词?
再者,相较于软趴趴的文人,他更喜欢的是草莽英雄,特别是在睦州分舵训练营的那段经历,彻底改变了他对这个时代的看法。
眼下的大焱朝如同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拥有金山银山,却没有守护这些财富的能力,朝堂**,争名夺利,鱼肉百姓,军队没有一星半点血性,读书人不求立功立德立言,为国计民生献计献策,只知道风流快活,醉生梦死。
唯一还剩下血性的,也就是这些草莽游侠儿,奈何苏牧了解这个时代的发展趋势,草莽英雄纷纷揭竿而起,可终究如焰火冲天,昙花一现,最终是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只能给百姓带来更多的苦难罢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愿意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自己身边的人,让自己所处的环境,多一点幸福,少一些灾难,仅此而已。
红莲还在亡命天涯,他也不想在杭州安逸老死,他需要提升自己的力量,不想让一个女人来保护自己。
所以他喜欢接近这些武人,他甚至想过提前离开杭州,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南方的变故已经不远了,可是纵使目光长远如苏瑜,也不太相信苏牧的推测。
余海和郑则慎手握真凭实据,奏表递交上去仍旧如石沉大海,朝堂上正积极备战,打算收复燕云十六州,对南方的盗匪根本就不屑于顾。
没有人会相信苏牧,哪怕相信,也无能为力,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苏牧有太多的理由离开杭州避难,但也有太多的羁绊让他无法成行。
所以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利用一切能够争取到的资源,做好应对的准备,将损失减到最低。
时间越是急迫,他就越是没有心情跟这些夸夸其谈,醉生梦死的文人厮混。
就像留宿虞白芍一样,很多事情看似唐突,但苏牧却有着无法拒绝的理由,剩下的也就只有将后续的工作处理完善一些。
大哥苏瑜虽然最近沉心温书,但对杭州文人圈子并不陌生,很快就挑了几份帖子出来,供苏牧挑选要接见的人物。
然而苏牧很快就否决了这些,而是将手中一份帖子交给了苏瑜,后者只是扫了一眼这个名字,心头便沉了下去。
若真要请这一位,估计苏牧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眼看着就要平息的讨伐风暴,大概也只剩下愈演愈烈的后果了。
“听说他已经取得了资格,跟大哥一样在积极备考,身为寒门士子,多不易啊…所以我想见一见他,能帮一把,也就帮一把。”
虽然苏牧是这般说,但苏瑜的心里也隐约猜测到了弟弟的意图,这么久以来,他也慢慢摸到了弟弟的行事动机,可以说,这位弟弟绝对有商人的悟性,所作出的决定都是很务实,带有明确的功利性。
这些个攀扯求见的文人,对于苏牧来说除了增长名声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他们也不可能因为见上苏牧一面,浅谈一番,研讨一下诗词歌赋,便成为苏牧的坚实盟友。
反观苏牧的作为,无论是让徐宁到七寸馆学艺,还是结交杨挺、余海和刘维民,亦或是囤积粗粮和过冬物资,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
苏瑜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他眼下也只能希望南方的那片天,不会像苏牧所预言的那般倾塌下来。
这个帖子上的人就像当初的徐宁,只要苏牧投下本钱,肯定能够收为己用,所以苏瑜也没有办法提出非议。
他将手按在帖子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便是他了,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得要引发文坛公愤的…”
“呵,我知晓的。”苏牧轻笑了一声,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来,有些自言自语地说着:“也不知道李师师走了没有,见上一面,说不定能够照顾一下北方的生意呢…”
苏瑜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也亏他想得出来,与汴京第一名妓见面,想到的居然不是美人,而是生意,这不就等于到了美人闺房独处,却只顾喝茶么?
若苏牧知晓大哥的想法,或许他会撇嘴说道,喝茶算个球,老子跟杭州第一花魁赤*裸相对,没能捅到她,反而被她捅了后背一晚上咧!
苏府的门子得了大少爷的号召,进房来拿了帖子出去,听说二少第一次要邀请文人到府上作客,这小厮也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瞄了一眼,顿时迷惑地挠起后脑勺来。
“刘质?这是哪根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