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移开目光,沉静地扔出两个字:“无聊。”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除掉泛红的耳根子的话。
方琤笑笑,没有说话。
店里客人不多,他们点的东西很快就上来了,几乎放满一桌。
但方琤很快发现,这里面多出一份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是一份糖不甩。
她连忙叫住老板娘:“哎,老板娘,我们好像没点这道糖不甩。”
老板娘收住脚步,回头往桌上看了一眼,“哦,这是送给你们的。”
她笑着解释:“你们都是老顾客了,这是我们最近推出的新品,想让你们也尝一下。”
四只糖不甩在碟里整齐地排列成方形,白白胖胖的糯米丸子裹上糖浆,外表晶莹润泽,上面再撒上一层糖霜般的花生碎,令人食指大动。
方琤用签子戳起一只糖不甩,咬了一口。
甜糯的丸子入口,她一怔。
“很好吃!”方琤由衷地赞叹。
糯米入口酥滑香甜,甜度恰到好处,并不腻口。
“真的啊,那就好。”老板娘笑弯了眼,“那你们慢吃。”
刚好店里又进来一位客人,她走过去招呼。
“要尝一下吗?”
方琤又用签子扦起一只糖不甩,递到顾渊面前。
顾渊并不嗜甜,但他没拒绝方琤递过来的糖不甩,而是默不作声地接过去,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方琤期待地看着他吃下,追问到:“是不是很好吃?”
等吃完,他轻声说:“味道的确不错。”
很甜。
就像……
顾渊抬眼,视线落到方琤的脸上。
她正低头吃着炸酱面,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
很快,他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吃东西。
***
结了账,他们走出小吃店,沿着原路返回停车的地方。
夜色在悠长的小巷中蔓延,巷子里,灯影昏黄,人影稀落,略显寂寥。
方琤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眼中带了几分怀缅之色。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看!那张海报居然还贴在那里!”
她又转头看向顾渊:“顾渊,你还记得这里吗?”
怎么会不记得?这段路,他再也熟悉不过了。这是他以前送她回家,经常走的路。
有一回,顾渊送她回家,刚好遇到下班回来的方妈妈。两人就这样被撞了个正着。
方妈妈的目光相握的手,愣住了。
本来还在说悄悄话的两人赶紧松开对方的手。
慌乱之间,方琤胡乱了扯了一个理由:“妈妈,他是我同学,我、我今天不是很舒服,所以老师让他送我回家。”
顾渊浑身僵住,向来无所不能的学神头一回感到慌乱无措。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紧张地开口:“阿姨您好,我、我叫顾渊,是方琤的……”
“是小琤的同学是吗?”
方妈妈微笑着向他道谢,笑容里带着点意味深长:“谢谢你送小琤回家,要到我们家里坐一会吗?”
“不、不用了,阿姨,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他涨红了脸,匆匆道了声告别,几乎是落荒而逃。
……
顾渊没接她的话,冷不丁地问:“你是什么时候,从桥乐小区搬走的?”
方琤下意识回答:“是去b市前……”
她蓦地反应过来,声音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
顾渊沉了沉眸,追问:“为什么?”
“顾渊。”方琤停了停,垂下眼睫,第一次认真地唤出他的名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为什么一定要深究呢?”
顾渊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上,眸色渐深。
在交往的期间,方琤也很少跟他提起家里的事情。
他只知道她是单亲家庭,和妈妈一起生活,父亲在她年幼的时候便因故去世了。..?
出乎意料地,顾渊没再深究下去,他缓缓开口:“好,那我换另外一个问题。”
“方琤。”他声音一低,“你为什么要叫我顾小鱼?”
方琤倏地抬起头,脸上显出一丝错愕:“你……是什么时候……”但她一下子便联想到江行舟的身上。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了吧?”顾渊勾了勾唇角,尾音微微上扬。
她转动眼珠,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嘛,其实就是……”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像锋利的剑刃,要将天空一分为二。很快,雷鸣声滚滚而来。
紧接着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并且直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初秋的天气就像是京剧里的脸谱,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晴朗的天,转眼间便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他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带伞,这里离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的距离。
“走,先到那边避避雨。”
顾渊几乎没怎么思考,便拉着方琤躲进就近一家关门的店铺的遮阳防雨布棚下。
雨势渐大。
豆大的雨点用力地拍打着他们头顶上方的防雨棚,防雨布棚噼里啪啦地作响。这防雨棚有些老旧,常年受风吹雨打,中间的布整块凹了下去,这便成为了雨水的藏身之处。不一会儿,上面便装满了水。
雨水在布棚上越积越多。
终于,它不堪重负,被大量积聚的雨水压垮了。超负荷的装量使得防雨棚的一边与支撑的铁架分离,上面盛满的水失去了承载物,哗啦一声,全往下倾倒。
“小心!”
顾渊最先发现了险情,但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挡住了她,把她护在怀里。
但头顶上的水还是哗啦啦地淋了下来。
一瞬间,两人都狼狈不堪。
顾渊整个后背都被雨水打湿,方琤也湿了半个肩头。
顾渊赶紧拉着她跑到另一边的屋檐下。只是,屋檐很窄,他们勉强挤在一起,才堪堪躲过从屋檐滴下的雨。
顾渊低头看向她,问:“没事吧?”
“没有。”方琤摇了摇头,心有余悸,“没事,幸好刚才的只是布料。”
要换作是铁架子砸下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缓过气来,他们随即发现,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
两人挤在窄小的屋檐下,四目相对,他们之间只剩下一指的空隙,很近的距离。
顾渊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沉重。
他只要稍微低头,便能碰到她的额头。
他把头偏向别处,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方琤却伸出手,揽住他的腰身,把他拉向自己,不容许他退却。
顾渊脊背一僵。
“你在躲什么?”她低声问。
顾渊又僵了一瞬,垂眸与她对视。
她触碰自己时的感觉,就像一股强烈的电流,直击心脏。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更近,这下子连空隙都没有了,只差毫厘。
他的目光往下移,努力抑制的情绪又蜂拥而上。
“方琤,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隐忍又压抑。
路灯的灯光被大雨模糊成一团团萤火,朦朦胧胧,唯一的光又屋檐切割成两半,一半落在没有遮挡的小巷子上,一半被屋檐阻拦。
而他们藏在阴影底下,外来的光线,又被顾渊高大的身影遮挡住,流光倾泻,但方琤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他垂着眼,漆黑如夜幕的黑眸却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明亮。
方琤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错觉,还是光线太昏暗的缘故,她觉得他脸部的轮廓,也格外的柔和。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缓缓地低头,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吻上了她。
等方琤回过神来时,冰凉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他的吻,眷恋又温柔。
“方琤。”顾渊贴近她的唇间,低声呢喃。
他问:“现在的你,是真实的吗?”
“我是。”他听见方琤笃定的声音,“我就在这里。”
他的心弦猛颤了一下,心底间刻意筑起来的城墙,迅速崩溃。
那一刻,他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紧了她,任由自己一点点地在他们共同构筑的世界里,沉沦。
屋檐外,雨势浩大。
屋檐下,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隽永美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分开了。
顾渊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看了眼外面的雨势。
这雨下了已经近十五分钟了,但丝毫没减少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雨水在地上砸开一朵朵水花,就连屋檐边上,也快要织起一道雨帘。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他皱了下眉,看向方琤:“还要继续待下去吗?这里离停车场有一段距离,我们跑过去?”
方琤说:“反正都已经湿透了,再被雨淋一下也无所谓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待一晚上。”
顾渊不再迟疑,握住她的手,跑进雨中。
就像以前一样,他握住她的手,在雨中飞奔。
***
冒着大雨,他们回到车上。
车厢把雨隔绝在外。
等车门关上,顾渊稍微松了口气,才转过头,从扶手箱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方琤:“先擦一下。”
方琤接过,道了声谢,用毛巾擦了擦脸。
“我先送你回去。”顾渊的神色又恢复如常,眸色平静地说,“回去记得喝杯姜茶,别又感冒了。”
方琤停下手上的动作,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顾渊回过头:“怎么?”
方琤抬眸看他,含糊地说:“不去你家吗?”
顾渊微微一怔,挑了挑眉,颇有兴味地看向他:“之前不是还很嫌弃我家吗?”
“我哪有?”方琤一脸无辜。
顾渊低笑了声,没有接话,启动引擎,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