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赵弘润此番是兴师问罪而来,不过在王瓒亲自来到府门外恭迎的时候,赵弘润却并未给后者甩脸色看。
然而,这却让王瓒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将赵弘润迎入北屋的大厅,王瓒没敢高坐主位,他在将赵弘润请到宾客的首席后,便坐在对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跟在赵弘润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安陵县县令严庸。
“严县令,你也坐啊。”
赵弘润笑眯眯地指了指下首的坐席,微笑着对严庸说道,言行举止仿佛他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是、是……”严庸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随即低着头坐在赵弘润的下首。
他不敢抬头,因为安陵王氏的家主王瓒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别看严庸是安陵县的县令,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
早些年,当他希望从安陵王氏这边寻求帮助时,曾塞了银子才得见这座府邸的管家,后者对他呼来喝去,毫无尊重之意。
至于眼前这位安陵王氏的家主,抱歉,严庸根本没有资格求见。
而此番赵弘润大驾来到,王瓒居然果真亲自出门恭迎,这着实让严庸大为震撼,从而也终于明白了身边这位肃王殿下,他的权势究竟有多么的巨大。
片刻之后,府上的下人奉上香茶,赵弘润时而抿几口,时而咂咂嘴,仿佛是对奉上的茶水颇为满意。
反观王瓒,却显得有点不自然。
原因为何,因为赵弘润自坐下后,就没有再开口,使得厅堂内一片沉寂,一股无形的压迫力笼罩了整个厅堂,让王瓒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
气势,这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它看不见、摸不着,有时候却能让人战战兢兢。
并非是什么荒诞玄学,事实上,气势就是底气,是十足自信的外在体现。
比如眼下的赵弘润,无论地位、权利、身世,皆比王瓒高出一筹,更何况他在捏着安陵王氏的把柄,此番正是兴师问罪而来,因此,赵弘润有恃无恐,底气爆棚。
反观王瓒,却因为他王氏一族以往所做的事心虚担忧,因此,也难怪会被赵弘润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王瓒实在忍不住了,率先开口说道:“此番肃王殿下大驾光临,实在让我王氏一门蓬荜生辉。……不知肃王殿下可曾寻到下榻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我王氏一门下榻,也让我王氏一门一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赵弘润闻言轻笑了一声,有些诛心地问道:“其中『地主』,不会指的是『安陵之主』吧?”
王瓒闻言面色微变。
平心而论,王瓒方才那句客套并没有错,只是很常见的客套而已,但是赵弘润故意扭曲了『地主之谊』这个词的含义,听起来就变得极为刺耳了。
安陵之主?
什么意思?安陵是你王氏的囊中物么?
因此,王瓒连忙强颜欢笑地改口道:“是王某失言,王某并非这个意思,王某的意思是,肃王殿下远来辛苦,不知我王氏一门能否有幸侍奉殿下。”
“呵。”赵弘润不置与否地哼了声,随即慢条斯理地问道:“王家主这话是发自肺腑?”
“自然是千真万确。”王瓒信誓旦旦地说道。
见此,赵弘润略微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本王差点就连这安陵县的城门都进不了啊!”
王瓒心中咯噔一下。
在听过了小儿子王郴的讲述后,他自然听得懂赵弘润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面露惊骇之色,怒色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居然有人胆敢阻拦肃王殿下入城?反了天了?!”
『演地不错……』
赵弘润暗自冷哼一声,打死他都不信王郴入城会不将这件事告诉他父亲王瓒。
话说回来,要试试王瓒是否知情,这很简单。
这不,赵弘润呵呵轻笑了两声后,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冷冷说道:“王家主说得不错,果真是反了天了!……忤逆本王,该杀!王家主意下如何?”
王瓒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杀谁?杀他素来疼爱的小儿子王郴?
心中一惊的话,连忙改口说道:“或有可能,那狂徒不知肃王殿下,王某以为稍加惩戒即可……”
在他说话的时候,赵弘润始终用戏虐调侃的目光瞅着他。
瞧见这目光,王瓒哪里还会不明白?
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给那个『不知是谁』的、冲撞了眼前这位肃王殿下的狂徒求情。
“呵呵呵呵……”
眼瞅着王瓒面色尴尬地说完求情的话,赵弘润心中好笑,只见他摇了摇头,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望着王瓒正色说道:“王家主,区区一堵安陵县的城墙,拦不住本王……似这种小孩子行径,本王不予理会,不过再有下回,定斩不饶,你听到了?”
“是、是。”王瓒连连点头,下意识说道:“王某会严惩那逆子……”
说到这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这话一说,岂不代表他早已知情?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赵弘润并未揪着这点与他计较。
“此番本王前来,所为两件事。其一,安陵县的县仓,仓米皆被人暗中掉包,将白花花的米换成了塞满草杆的袋子。……王家主,此事你可知晓?”
“……”
望着赵弘润那严肃的表情,王瓒脑门上逐渐渗出了几丝汗珠。
要知道,挪用县仓内的仓米,这可是重罪,一旦承认,罪首充军发配,绝没有轻的。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似王氏一门这种挪用县仓仓米,损公肥私的事,事实上魏国境内其余县城恐怕也有发生。
而一般这种事,事后那些贵族只要补足了挪用的仓米,某些县令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能他们会觉得,反正谁都也没有损失,有什么问题?
可事实上,果真是谁都没有损失么?
不!
事实上损失的,是平民,贵族们将损失转嫁给到平民身上。
比如去年赵弘润率军出征三川,尽管军粮耗费无数,最后甚至使魏国动用了国家力量,给出征三川的军队调集粮草,但事实上,魏国是产粮的大国,按理来说那些军粮的消耗,是不会让国内米价上涨三成的。
那么,为何在朝廷户部出面干涉的情况下,民间市面上的米价还是上涨了足足三成呢?
原因就在于国内有些人借机囤积粮食,准备谋图暴利。
你也囤积,我也囤积,市面上的粮食少了,那么价格自然而然就上涨了。
要不是户部出面干涉,调运各县县仓内的仓米,调节控制米价的上涨,米价何止上涨三成?
说来也可笑,魏国明明有多余的米粮卖给『川雒』、卖给楚暘城君熊拓,卖给羯、羚部落,但是国内,却因为『米粮缺少』而稳步提高价格。
然而事实上,魏国国内并非缺少米粮,而是有太多的人企图谋取暴利而囤积大量的米粮,若是这些昧了心的商人贵族将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市面上的米价立马下跌三倍不止!
好在赵弘润此时还未得知真相,否则,恐怕他会恨不得将这些千刀万剐。
而眼下安陵王氏一门,他们做的更恶劣,他们非但自己囤积粮食,居然还想歪主意打到了安陵县的县仓上,这是赵弘润所不能够容忍的。
而面对着赵弘润的质问,王瓒在思忖了片刻后,决定矢口否认。
因为他一旦承认的话,就有确凿的把柄落在赵弘润手中,而观这位肃王方才的态度,显然是对他王氏一门印象不佳,与其如此,还不如矢口否认。
于是,王瓒再一次面露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说道:“竟有此事?……何人居然如此大胆?”
听闻此言,赵弘润暗自笑了几声。
他觉得王瓒可能觉得挪用县仓仓米一事没有留下证据,并未想到,他所看不起的安陵县县令严庸,居然还留着一本记载着城内贵族贪赃枉法之事的册子。
不错,只是一本册子,只是一面之词,不可全信。
但对于赵弘润来说,只要有这个东西,他就可以对王氏一门开刀了。
要是王瓒还算识相的话,他应该交出他小儿子王郴,同时花费巨金收购米粮,补足县仓内的亏空。
如此一来,尽管他小儿子王郴得遭受牢狱之灾,但王氏一门却能幸免。
毕竟王氏一门是公族,除非情节恶劣,否则无论是朝廷还是魏天子,都会网开一面的。
然而,王瓒在赵弘润故意表露对他王氏一门不满的情况下,选择了矢口否认,如此一来,这件事的情节就变得更为恶劣,从王郴一人所为,变成了王氏一门贪赃枉法。
想到这里,赵弘润故意板着脸对严庸说道:“怎么回事,严县令,这可与你对本王所说的不符啊!”
突然被赵弘润点到名字,严庸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看到了王瓒愠怒的眼神。
若在以往,严庸如何也不敢与王瓒作对,然而在来之前,赵弘润已明确地告诉过他:若县仓的亏空无法补上,那么,亏空县仓的重罪,就要由他严庸承担。
这是祸及子嗣的大罪啊!
想到这里,严庸也顾不得其他,指着王瓒对赵弘润说道:“肃王殿下,县仓的亏空,正是王氏一门所为……”
“放肆!”王瓒闻言大怒。
要知道,安陵县的县令严庸,以往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如今居然敢指着他告状?
反了天了?!
眼瞅着王瓒与严庸二人间的争吵,赵弘润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笑看这出狗咬狗的戏码。
『唔,话说这茶水倒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