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蓝朵儿已经利落地从袖口掏出了一块碧绿的手帕,为朱云天擦去了腿上的菜汁和酒水,并道:“父亲,不用了,女儿适才一时有感,像是见了那梦中之人,故而举动失常,还望父亲大人和各位贵客见谅!”
她说话极为得体,而且机敏无比,巧妙的把这一幕尴尬情景托以“因见梦中人之故”,既化解了酒水泼体的难堪,还让脱脱和朱云天的心中都同时一荡,愉悦无比。
朱云天呆呆的想,这是卢小欣吗?怎么变得如此智慧?以前那个刁蛮无理的漂亮女孩跑哪儿去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的卢小欣虽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三好学生,但在性情上,却是一点不输给全智贤那种侏罗纪动物的,待人冷漠,脾气古怪,且高傲得像一只红冠大公鸡!
但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位,虽跟卢小欣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下巴上那一颗粉红色的若隐若现的痣都全然相同,但她的一举一动,活脱脱就是一位从小经过各种礼仪教育的皇室公主,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卢小欣的影子了。
朱云天正在发呆,蓝朵儿已经把狼籍一片的桌面收拾妥当,并对他微微欠身,道:“这位将军,小女子失礼了,还望将军没有受惊。”
朱云天慌忙道:“没事没事……”
脱脱在旁边哈哈大笑,问女儿:“刚才你说,是因见了那梦中之人,才会如此激动,是什么意思呀,快给为父详细道来。”
蓝朵儿的脸突然羞得通红,低着嗔道:“父亲!您真是,太健忘了……哎呀,女儿暂且告退了。”
说完,在丫环的陪伴下,径自回了后花园。
脱脱兀自笑个不停,对朱云天道:“你看,德宁公主对你好象印象颇佳呀!不知朱将军对此有何感想?何不说与本相听听!”
朱云天现在哪还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兴趣,一心在寻思这脱脱家的德宁公主到底是卢小欣,还是只是大自然一个巧夺天工的复制品。
乍听到脱脱的问话,他一愣,随即本能地说:“丞相大人的宝贝女儿,自然是月上嫦娥,天宫的仙女,小将哪时能挑出什么瑕斑来呀!”
小坏种对古人这种闪电似的相亲方式极不适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现代人找对象也有人采用相亲的办法,而且很流行,但两人总得一块吃上两三顿饭,通上几次电话之后,才能初步确立感情吧,怎么在古代这种事儿竟如此迅速?才第一次见面,说了两句话,这脱脱就直白得像条大色狼,问他到底是否满意?看样子,如果朱云天点头的话,老家伙这就要二人洞房花烛,结拜成亲。
现在的脱脱根本不像个掌管国家大事的丞相,更像个走东串西全靠一张嘴皮子的媒婆了。你看他双目圆睁,嘴巴咧开,胡子撅开,一脸坏笑的老东西模样。坐在桌子正中间,这张老脸全被门外的下人们给瞧见了。
“呵呵,既然朱将军没有意见,那我们便可以把这件事禀报皇上喽!”脱脱眼望众人,笑意灿烂,全因为他的计划正一步步的实现,故而他的笑有十分的真。
“大哥,你要想清楚呀!”徐达附过身来,小声地在朱云天耳边提醒,“鱼儿小姐怎么办?”
是啊,家里还有一个鱼奴儿呢,两个贵族的小公主,到时还不得争风吃醋啊!
问题还不在这里,事实上,朱云天非常想答应这门婚事,这样,就可以把德宁公主娶回家,细细询问她,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卢小欣。但是他也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这并非一门因为恩宠而进行的简单的赐婚,而是蒙元皇室对他控制步骤的第一步。他娶了德宁公主,就要开始接受种种也许是他根本意想不到的皇室意志。
更关键的是,朝廷会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件事用最张扬的方式公布于天下,做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神威大将军的汉人朱云天,娶了元朝皇室御封的公主,而且是当朝大丞相脱脱的女儿。这就意味着,从此全天下的义军一听到朱云天这个名字,很自然的就会把他归入到蒙元鞑子的阵营。
到时候,会有多少热血沸腾的汉人想要取他性命啊!恐怕是数不胜数!他的四青宫今后就别想安生了,会成为刺客们经常光顾的场所。
不过,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以便为共和军的真正改制完成争取时间,朱云天此时只有一个选择:答应这门特殊的亲事。
“一切,都听从丞相的安排。小臣没有任何疑义。”朱云天既已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爽快地对脱脱说。
凭心而论,他太想立刻就把德宁公主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了。他有许多问题想让她回答,但是现在,他必须努力保持克制。
见他答应了,脱脱大笑。古察帖木儿也不失时机地敬酒,表示祝贺。只有徐达的表情一如开始,淡定自如,宠辱不惊,紧坐在朱云天旁边,就像个永远不会走神的铁卫,让脱脱与古察内心大感震憾。
徐达现在最关心的不是什么婚事,而是老大在这府中的安全。以徐达的眼力和耳力,以及敏感的判断,他很容易就感觉到,在这客厅的两边侧房内,埋伏了不下五十人的刀斧手。甚至在两侧的墙壁上,还有不少看似很细小的观察孔,对面正有几双犀利的眼神盯着这房中之人。
这有点鸿门宴的意思了,如果朱云天不想答应这门亲事,能不能活着走出相府,还不好说呢。
“老爷,德宁公主请您过去一下。”门外,一个蓝朵儿的贴身丫环过来,低声地道。
脱脱笑道:“我这女儿,不知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怕是……为了出嫁已经等不及了吧,哈哈。三位,请先慢用。”他拿出一副自嘲的表情,边摇头,边随着那丫环去了。
不一会儿,这老家伙回来了,一进门就发出爽朗的笑声,好象发生了什么让他大感神奇的事情。
坐定了,饮了一杯酒,脱脱大发感慨地对朱云天道:“朱将军,看来你与小女是前世有缘哪!适才小女把我叫去,对我言道,五年前的春天,她出游至大护国仁王寺,在寺中莆团之上求解人生,却不经意间突然晕倒,梦中见一男子,乘祥云而至,在空中盘旋片刻后,突然从天而降,落于她的面前,伸手把她扶起,并对她说,五年之后,你我定有相会,切记切记。从此以后,小女性情大变,太医看后,说是受了这梦的惊扰,而这梦中之人,便是解铃之人。今日小女所见之朱将军,恰是五年前的梦中男子啊!”
“朱将军,你说奇也不奇!”脱脱握住了朱云天的手,这一会儿,他真性情流露,亦是大感惊奇地说。
蓝朵儿毕竟是他的女儿,尽管是养女,又是汉人遗孤,并非血统高贵的蒙人,但十几年的父女相处,岂是一个简单的情字可以尽表的。
所以,每当想到要把女儿当作政治的牺牲品,脱脱心中也常自感伤,深怕届时女儿对朱云天不能满意,而朱云天亦是不诣女儿情长,到时恐成悲剧一场。但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圆满许多,这朱云天竟是蓝朵儿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梦中之人。世间之事,真是奇妙难测!
朱云天暗中掐指一算,五年前的春天,那不正是我与卢小欣跌下万丈深渊的时间吗?德宁公主讲这个故事有何用意?他心中一动,莫非是在用此事暗示于我,她确实就是卢小欣,只是现在身份转换,有天壤之别,且当着脱脱及府中人等,不便明说?
“丞相真是高抬小臣了,如若小臣真的成为了公主的梦中之人,那真是小臣祖祖辈辈修来的天大福分啊!”他谎话连篇。
四人于席上又谈一些家国之事,其间脱脱不住地试探朱云天对剿灭南方叛贼有何看法,朱云天对此早有准备,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忠君报国之类的屁话,什么“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就算变成炮灰也要把陈友谅的人头割来送到大都”,还有就是:“为了丞相和皇上,我愿只身率领三千铁骑,千里奔袭,杀到泰州,把张士诚的脑袋挖空了,给丞相您当夜壶。”
这种话说多了,难免乏味,让人提不起精神。所以大家彼此都口是心非的讲了一大通的假话,觉得没什么意思,突然之间这酒席就沉默下来。在脱脱的带头下,都低头吃菜,从外面看上去,好象四名半个月没吃饭的乞丐,正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呢。这也算是丞相府中难得一见的奇景。
草草吃完了酒菜,脱脱命人上茶。此时天已到了黄昏,喝了几口茶,清了清嗓子,朱云天便打算告辞。从进府到现在,他没有主动的提及冯国用的事情,就是怕陷入被动。在他看来,脱脱把冯国用软禁在密室之中,并有意将消息透露给禁卫军的将领,怕是隐含有让朱云天知道此事的意思。如此一来,脱脱是在等待朱云天主动开口相求。
朱云天才不会上这个当,反正你他妈的不能扣押冯国用一辈子,待我离京之时,你还不把人交出来,我只有去向皇上要人。再说了,皇上已经明确表示杀钦差这件事不再提起,你这当丞相的总不能强行要找一个替罪羊吧?
这一天来,朱云天总算想明白了。
他对徐达一使眼色,刚要起身,德宁公主的那名丫环又来了,站在门外,柔柔地道:“老爷,公主想请朱将军到后花园一叙,不知老爷可否应允。”
脱脱放下茶杯,很不自然地笑道:“当然可以。”
刚才,他也是在寻思朱云天为什么不求他放了冯国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