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想耍我?”
叶永发得到报告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4小时时间,意味着韩伟昌不是从滕机本厂获得配件,而是能够在芮岗本地找到配件。
芮岗这个地方并没有滕机的销售服务网点,甚至整个井南省都没有这样的网点。这几年,以东叶省的临一机为代表,一些大型机床企业陆续开始在全国各地建立售后服务中心,一个中心可以辐射周边几个省,以达到对客户及时响应的要求。滕机属于没有建立售后服务中心的那批企业,不知道是因为骨子里还残留着官商作风,还是因为经营状况不善,没有能力这样做。
在本地没有销售服务网点,韩伟昌又如何能够在4小时内找到相应的配件呢?叶永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阴谋论,那就是韩伟昌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他其实是带着正确的配件来的,但却故意装作带错了配件的样子,以便制造出一个反转剧情,以便获得叶永发的欣赏。
至于说为什么叶永发会有这样的猜想,那自然是因为他自己过去就曾经干过这种事,哪个成功的企业家没有学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呢?
“他问我们公司有没有120毫米的45号碳素圆钢。”刘允的回答让叶永发倍感意外。
“他想干什么?”叶永发问。
“他说,他可以现做一个配件换上去。”刘允道。
“现做?有意思。”叶永发笑了,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现做一个零件,对于机械企业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新塔公司就是做金属机加工的,各种设备齐全,制造一个零件没有任何困难。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和滕机赌气,叶永发也可以让自己的工人做一个零件出来,把那台铣床修好。
以往,新塔公司有一些设备出现小故障的时候,叶永发就是这样做的。因为为了一个小故障去找厂家来维修,实在很麻烦,自己做个零件换上去,反而更简单。
在此前,新塔公司不清楚滕机这台铣床出故障的原因,就算能够推测出是零件磨损了,也不会轻易去更换,尤其是不能轻易用自己制造的零件去更换。机器上的零件,不是光外观相同就可以的,材料、加工工艺、热处理工艺等都有讲究,自己造的零件如果与原厂的生产工艺不同,装上去不耐用也就罢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设备出现更严重的故障,那就麻烦了。
当然,如果设备已经过了保修期,原厂零件又昂贵得令人发指,自己造个零件去替换原厂零件,对于中国的工业企业来说,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早些年因为外汇紧张,有些企业的进口设备出了故障,不就是自己凑和着修的吗?有些进口轿车上的零件,企业都敢自己造出来换上,4s店标价500元的零件,企业里自己造一个,连1元钱都花不了,装到车子上去,一点毛病都没有。
正因为知道这些,对于韩伟昌表示要现场制作一个零件这件事,叶永发并没有觉得特别惊讶。在感慨于韩伟昌的急智之余,他对这个人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滕机的售后人员是什么德行,叶永发是清楚的,现在居然出现这么一个兢兢业业的人,能不让叶永发觉得大开眼界吗?
韩伟昌随后的表现,不断刷新着叶永发对他的观感。一个零件的加工涉及到车、铣、磨和热处理等若干个工序,韩伟昌居然一个人就全拿下了,使用的当然是新塔公司的设备,这是叶永发许可的。
韩伟昌带来的郑康进厂就直接到了销售部,从来没有下过车间,对于机加工可谓是两眼一摸黑,一点忙都帮不上。而韩伟昌硬是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用不到四小时的时间就造出了一个合格的零件,并装到了出故障的机床上。
“韩师傅,开眼了,你这技术,搁在咱们厂也不输给车间里那些老师傅了!”
郑康站在韩伟昌身边,诚心诚意地拍着马屁。他看不懂韩伟昌的操作,但起码也知道能够同时开几种机床是很牛的事情,至少他是望尘莫及的。
“做销售的,没这两下子还行?”韩伟昌向郑康吹嘘了一句,旋即转向站在另一侧的刘允,笑着说道:“刘经理,你看,我们这算是达到叶总的要求了吧?”
“了不起,了不起。”刘允笑着赞道。韩伟昌在机床上加工零件的时候,刘允就在不停地用手机向叶永发汇报进度,叶永发在电话里已经表示了对韩伟昌的认可,所以刘允对韩伟昌的态度也就温暖多了。
“那么,你看……,能不能请叶总赏个光,我和小郑想请叶总吃顿饭,当面向叶总端酒赔礼。”韩伟昌说道。
刘允道:“韩师傅言重了,叶总已经交代了,今天晚上他做东,请韩师傅和郑师傅吃海鲜,赔礼啥的,叶总说就不必提了。”
“哈哈,叶总真是大人有大量,我老韩佩服。今天晚上这顿,一定得由我们买单。”
“这事我说了不算,韩师傅和叶总商量吧。”
“应该的,应该的。”
当天晚上,重新换回西装的韩伟昌带着郑康,在刘允的引导下,来到了芮岗一家颇有档次的海鲜大餐厅。走进刘允事先订好的包间,韩伟昌看到叶永发已经提前到了,旁边还有此前替韩伟昌说过情的那位芮岗本地老板,福美厨房用品公司的董事长李永福。
“韩总来了,快请快请,我们可等了你一会儿了。”
见到韩伟昌进门,李永福哈哈笑着过来相迎。他与韩伟昌的交情是在韩伟昌担任临一机销售部长的时候结下的,井南这些与韩伟昌熟悉的私企老板,对韩伟昌都是称呼为“韩总”的。
“李总别寒蹭我了,我现在哪是什么总啊,我已经被打发到滕机当个普通业务员了。”韩伟昌一边与李永福互相拍着肩膀表示亲热,一边自谦道。说罢这些,他又转向叶永发,恭敬地说道:“叶总,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一会我再加罚三杯。”
“韩总客气了,快请坐吧。”
叶永发坐在主位上,嘿嘿笑着做了个手势,请众人落座。他的企业规模比李永福的企业要大得多,芮岗这个地方是很讲究以财富论地位的,所以他可以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个上位者的姿态。
韩伟昌带着郑康入座了,刘允担当了服务的角色,跑到门外去找服务员点菜去了。叶永发把头转向韩伟昌,问道:“韩总,我刚听老李说,韩总原来是在临一机当销售部长的,不知道怎么又到滕机去了。照理说,临一机和滕机是平级的,而且现在临一机的经营比滕机好了十倍都不止,韩总到滕机去,怎么也得提上一两级吧?怎么会亲自来做售后呢?”
韩伟昌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说道:“什么韩总不韩总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叶总、李总,不瞒你们说,我是在临一机犯了点错误,呆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厂长就把我派到滕机去了。在滕机的具体职务嘛,现在还没定,这不,先带个徒弟出来跑跑,联系点业务。
“售后服务这块,我过去也是做过的。新塔公司这件事,是我们滕机做得不地道,我就是专门来向叶总赔礼的。一会酒上来了,我自罚六杯,三杯是为了刚才迟到的事情,另外三杯就是为了过去我们滕机给叶总添了麻烦,我算替我们销售部给叶总道歉了。”
“哈哈,过去的事情,都揭过去了,韩总没必要再提了。”叶永发摆了摆手,“我听刘允说,白天的时候,韩总是亲自动手加工零件,这份诚意,我老叶领了。我当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早知道,安排两个工人去做,也是方便得很的,哪有必要劳烦韩总自己动手。这个刘允也是笨得很,我后来已经骂过他了。”
韩伟昌笑道:“叶总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滕机的事情,哪能麻烦新塔的工人去做。我过去在临一机是搞工艺的,机加工这块熟得很。好久没摸机床了,本来还担心搞不好,结果一上机床,哈哈,总算是技术还没丢。”
“技术这东西,跟骑自行车一样,学会了就丢不了。我过去刚开厂子的时候,也是车铣刨磨一个人做的,这几年生意做大了,机床也摸得少了。不过,如果让我去做个零件,我估计也还能做出来。”叶永发说道。
“是啊是啊,技术这东西,学了就丢不了,叶总的技术,肯定比我强得多了,要不也开不了这么大的公司嘛。”韩伟昌附和着,顺便岔开了刚才的话题。
刚才叶永发说用不着韩伟昌亲自去做那个零件,这种话也就是哄哄幼儿园的孩子。韩伟昌有100个理由相信自己开机床的那会工夫,叶永发就呆在他的办公室里遥控观察着。正是因为看到韩伟昌挥汗如雨,一个人把零件做出来了,叶永发才会坐到这里来与他谈笑风生。如果当时韩伟昌自己不动手,而是央求新塔的工人帮忙,他就别想见着叶永发了,还是早点买车票回滕村去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