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
唐子风改口也挺快,他说道:“我们这次打击高锦盛,也是要顶着一个国家大义的旗号,否则只怕地方政府就要护着他了。”
“你们不仅仅是想用舆论来打击他吧?”梁子乐问。
“当然不是。”唐子风说,“就高锦盛那种人,舆论压力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他信奉的是自由市场原则,说只要自己没犯法,国家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想想看,国家机器他都不怕,区区一些舆论,对他能有啥影响?”
梁子乐嘟哝道:“可是,自由市场原则也没错啊。如果是在美国,只要一家企业的经营的确不违法,国家就不会干预的。”
“这个问题,让教授来向你解释吧。”唐子风用手一指王梓杰,说道。
王梓杰说:“小梁说的这一点,和国内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是一致的。大多数的学者都认为,国家不应当干预正当的市场竞争行为,除非有企业违反法律规定。比如说,如果你们能够证明夏一机床公司的降价行为涉嫌倾销,那么政府予以打击是可以的。如果没有证据,甚至是没有明显的证据,那就应当是疑罪从无,不能粗暴干涉。”
梁子乐说:“是啊是啊,这也是国际主流经济学界的观点。现在主流理论都是在号召大家回归斯密传统,也就是政府只充当守夜人,企业经营交给市场去调节就好了。”
所谓斯密传统,就是西方经济学的开山鼻祖亚当·斯密的观点。斯密认为,市场上存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能够自发地调节生产,并不需要政府多事。
在斯密之后的100多年时间里,西方国家一直都是奉行不干预市场的政策,但市场并未如斯密预言的那样,能够“自动出清”,而是每隔十几年就出现一次由于供给与需求严重脱节而导致的经济危机,对市场进行强制出清。
到上世纪20年代末,西方世界爆发了规模空前的29-33大危机,重挫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在危机过后,鼓吹政府干预市场的凯恩斯学派占据上风,斯密教条被抛弃。西方国家普遍推行了赤字财政政策,由政府出面刺激市场的有效需求,以维持市场繁荣。
凯恩斯学派红火了半个世纪左右。到上世纪70年代,西方世界出现了既不繁荣也不萧条的长期滞胀。经济学家经过研究,认为这是凯恩斯经济学带来的问题,经济过多地依赖赤字预算续命,相当于一个病人长期吃补药维持生命,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补成了一个虚弱的胖子。
经济学家痛定思痛,决定抛弃凯恩斯,重新供奉起老祖宗斯密,从而产生了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过去这十几年,正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闹腾得最凶的时候,中国国内的经济学圈子自然也不能免俗。做学术交流的时候,你不能飚出几句斯密语录,都不好意思自称是搞经济学的。
梁子乐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美国读的,说起这套理论,自然更是头头是道了。
王梓杰说:“小梁说得对,守夜人政府这种观念,现在在国际学术界是共识,在国内学术圈也是倍受推崇的。说真的,如果不是被唐子风这厮裹胁了,我也想投到新自由主义的门下去,申请课题、评奖之类的,都容易多了。”
他话归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做学问的方向,很大程度是受唐子风影响的,这使他的学术观点与目前占据主流的自由派观点大不相同。而也正因为他独树一帜,许多观点契合了政府的管理实践,才使他在各个政府部门受到广泛的欢迎。
那些自由派学者,看上去挺风光,但政府官员谈起他们的时候,都很鄙夷,认为他们不接地气,他们提出的政策建议,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可行。
王梓杰能够得到政府官员们的认同,申请课题和评奖的机会其实是更多的。他带的研究生毕业后想到政府机关工作,也比其他导师的学生更容易。
有些学者表面上嘲笑王梓杰跟着政策转,是个“御用”学者,而实际上对他也是充满羡慕嫉妒恨,暗戳戳地也打算向他学习,这就是题外话了。
“唐师兄是从机械部出来的,现在又是大国企的老总,当然是支持国家干预的。这叫臀部指挥大脑,我们也不觉得意外了。”包娜娜调侃道。
唐子风大摇其头,说:“恰恰相反,我这才是真正的大脑指挥臀部。那些信奉新自由主义的,有几个是真正研究过经济的?小梁,你跟我解释一下,考克斯报告,是依据哪条自由主义法则写出来的?瓦森纳协定,用新自由主义又怎么解释?”
听到唐子风举的这两个例子,梁子乐只能耸耸肩,没法吭声。
所谓瓦森纳协定,全称叫《关于常规武器和两用物品及技术出口控制的瓦森纳协定》,是1996年由美国牵头发起的一项技术禁运措施。这份协定名义上是限制向一些敏感国家出口武器以及与武器相关的技术和设备,实际上却是以此为借口,限制技术的流动,以保持缔约国自身的技术优势。
依据瓦森纳协定,西方国家就可以在不违背“贸易自由化”原则的条件下,名正言顺地对其他国家进行技术封锁。而以当今的世界格局来看,这个“其他国家”主要就是指中国。
梁子乐这些年与唐子风他们交流甚多,思想观念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尽管一些人能够找出种种理由证明瓦森纳协定的合理性,但只要稍有点头脑就知道,这种解释不过是强词夺理,说到底,这就是国家间的利益之争,扯啥普适价值的犊子?
国内学术圈里,认为瓦森纳协定合理的人是非常多的,甚至可以说占据了主流。这些人支持瓦森纳协定的唯一原因就在于它是西方国家搞出来的。
西方国家做的事情,能有错吗?
相比之下,王梓杰的确算是一股清流了。
“不说对中国怎么样了。就算是西方国家内部,又哪里搞过真正的自由主义?波音和空客的斗争,背后不是美国和欧盟在使劲吗?两边对着搞补贴,这算哪门子的自由贸易?”唐子风继续说道。
“绝对的自由,是不可能存在的。”梁子乐悻悻地说话了,“其实就算是美国内部,各个行业的发展也都不是纯粹讲究自由竞争的。像农业、能源产业、军工产业,都是国会游说的大户,他们花钱买通议员,让国会通过对他们有利的法案,说到底也是政府干预经济的表现。关于这一点,美国的很多学者也是指出来过的。”
“dei头!”唐子风来了一句川地方言,接着说道:“人类还没有实现世界大同呢,这个时候讲自由主义就是幼稚。就咱们中国来说,要想和平崛起,就必须把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产业控制在自己手上,这是不容质疑的。高锦盛的问题,就是挑战了国家的底线,跟这种人还能讲什么市场原则。”
“我明白了。”梁子乐点点头。这些道理,他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刚才也只是和唐子风讨论讨论而已。唐子风说的是高锦盛的事情,梁子乐从中学到的却要更多。他现在在京城开了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如何把握政策脉络也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呢?”
听唐子风与梁子乐讨论完,包娜娜说起了现实的问题。
政策上的事,包娜娜多少是懂一些的,这几年下来,她也养成了唯唐子风马首是瞻的习惯,知道唐子风看准的事情,即便与当前普遍的社会思潮相悖,也肯定是正确的。具体到这个高锦盛,包娜娜和他没有一分钱的瓜葛,唐子风要收拾他,包娜娜就负责预备绳子、蜡烛、皮鞭好了,没必要顾及其他的事。
“你们俩要互相配合。”唐子风指着王梓杰,对包娜娜说:“王教授负责写理论文章,探讨装备工业对国家的意义,以及全国一盘棋思想在今天的价值。至于你们这边,就要负责把媒体文章跟上,要揭露高锦盛的行为对机床行业的恶劣影响,在关键的地方引用王教授的观点,上纲上线,把高锦盛和秦桧、汪精卫相类比。”
“明白。”包娜娜点头。这几年,深蓝焦点公司做这种公关炒作已经很熟练了,扯一个学者来当大旗,把一些公关公司不适合说的话,栽到学者头上,让人觉得特别有公信力的样子。
“还有,许老指示,这一次的宣传绝对不能仅限于打击锦盛集团,而是要说明这件事的意义,要让其他企业引以为戒。我们不能每次都被动出击,这样折腾一次,对我们自己的力量也是一个损失。”唐子风又说。
包娜娜问:“师兄,我想知道,在我们这边的宣传展开之后,你们那边打算对锦盛集团如何下手?”
“这个暂时还不能透露。不过有一点你是可以放心的,那就是锦盛集团经过这一轮打击之后,肯定是要完蛋的。”唐子风信心满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