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潘靖从别院出来后,转头去了钱府,将信鸽整日未回一事告知了钱东林。
他们二人议事时,除了库房与钱东林卧房外的家丁,剩下大半便都在书房院外守着,期间府中所有人不得靠近。
得知今夜又等不来钱东林的姨娘们都早早睡下,唯有院中还亮着几盏灯,随风雨飘摇。
一名身着丫鬟衣裳的年轻姑娘拎着把油纸伞,从半月门边探出头,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逻的家丁,趁着夜黑风高,蹑手蹑脚地溜向钱府后门。
这里平日只有负责采买的下人们进出,城里宵禁后便会落锁。
不过因为现在大部分人手都去了前院,又下着大雨,这里的防守倒是比平时松懈了许多。
她来到门前看了眼挂在门上的大锁,并不意外。
四下张望了一眼,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素钗插进锁眼,三两下间,只听咔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她轻轻推开门,灵活地从半开的门扉间钻出。
“喵呜——喵——”
长长短短的猫叫声响起,后门通往大街上的拐角处突然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人影。
对方来到她面前,语气急切:“小鱼收到我的消息了吗?”
丫鬟一手撑着伞,点了点头,掏出封信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道:“姐姐说了,她能打听到的都在信里了,其余的她也无能为力,你千万小心些,别又被抓了,下次可就谁也救不了你!”
男子攥紧手里的信,珍而重之地塞进怀里,用破旧衣服小心地遮盖严实。
“好!你让她也小心些。”
丫鬟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去。
“哎!”男子突然出声叫住她,踌躇片刻,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告诉她,人我已经安顿好了,让她放心,若是……若是有机会,让她也尽快离开这里吧。”
他脸上脏兮兮的,乱糟糟的头发也被雨水打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丫鬟灵动的双眼暗了暗,又挑起微笑:“知道啦!我们这里你不用操心,当初决定进府也是姐姐和我自愿的,我们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倒是你,现在大家的希望都系在你身上,你可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位雍景城来的大官,为霁城的百姓们申冤!”
男子抿紧双唇,眼眶有些湿润,半晌才艰涩道:“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一定……将此事上达天听!”
泼天雨幕中,丫鬟扬起灿烂笑容,把雨伞塞到他手里,摆了摆手:“快走吧,我该回去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溜进了半开的后门中。
暴雨拍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男子仰头望向身侧高墙,那令多少人艳羡的高门宅邸,此刻在他眼中却好像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巨口。
暴雨倾盆里,他眼中燃起簇簇星火。
他一手抚上胸口,咬了咬牙,撑着伞转身离去。
——
晨钟敲响时,外头仍是一片昏暗。
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混淆了天色,让刚从混沌中挣脱的沈莺歌一时有些分不清时辰。
一夜的高热过去,烧得她浑身无力,双眼灼痛。
她想揉揉疼得突突直跳的脑袋,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被强行压下的伤势陡然爆发,便是病来如山倒,瞬间压垮了她。
沈莺歌艰难地转动了下眼睛,果不其然,在榻边看到了撑着头闭目休息的容久。
他的皮肤本就较一般人更苍白些,因此眼下隐隐的青色便格外明显。
沈莺歌有些愧疚地垂下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他熬了多久,该不会从她失踪那晚就一直没合过眼吧?
回想了下从前容久的所作所为,她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她不想打扰容久难得的安眠,对方却在她一声叹息还未落地时就倏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感觉如何?”
沈莺歌愣怔一瞬,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却只换来一阵头晕目眩。
她只好闭眼缓过这阵子。
察觉她的小动作,容久微微蹙眉:“别乱动,大夫说了,你伤得很重必须好生休养,能坚持到回来才发作,已算你命大。”
他的语气有些重,听着像是在生气。
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双被血丝占据的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魂未定。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沈莺歌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识,从前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两人之间横亘着许许多多的障碍,那时他尚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如今不同,冲破牢笼的野兽又怎会甘愿重蹈覆辙?
他能将冷静维持到沈莺歌回来已实属不易。
而当沈莺歌倒在他怀里,当他看到大夫剪开她腰间的布料,露出狰狞可怖的伤口,当他守在她身边,一遍遍描摹对方昏睡中的轮廓……
不止一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命人把潘靖、钱东林和那些杀手抓回来,哪怕是利用重刑拷打,问出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果,也比现在束手束脚的强。
可是不行。
他劝自己,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不但他们之前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更有可能让那些人狗急跳墙,伤及无辜。
直到此时,看到沈莺歌睁开眼睛,狂躁多日的野兽才堪堪安静下来。
容久垂下眼帘,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沈莺歌并不知道,对方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她一向习惯换位思考,觉得若是自己得知容久出事,一定早就急疯了。
“什么也不想要,”为了安抚对方,她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否因为尚在病中,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就想抱抱你,但是手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