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啦!杀人啦!”
灾民们惊呼起来,看着地上躺着的同伴,血流不止的样子,好像自己身体里面的血也跟着流了出来。
“是他!是他杀的。”
一个灾民指着大牛,大牛赶紧摆手,满面惊慌,“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而那地上流血之人,一只血糊糊的手指向他们,不知道是指大牛,还是指马有才。
马有才艰难地爬起来,胆战心惊,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着,他叫着大牛和袁泗等人,“咱们快先回去,这里危险。”
几个人拖着老倔头匆匆往高台跑去,而此时地上的人已经气绝,死不瞑目,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眼之间就没了。
“你们杀了人就跑了?当官的就能随便杀人吗?将那凶手交出来,我们要剥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们不过是想要点吃的,你们就这样杀害老百姓?”
几个人嗷嗷叫着,引得灾民们情绪激动。
“不给吃的,还杀人,这是要给我们逼上绝路啊。”
“乡亲们,闹也是死,不闹也是死,不如拼了闹一场,起码能做个饱死鬼!”
霎时间灾民们喊叫声震天,高台似乎都被声音震得摇晃起来。
“冲啊乡亲们,早听说他们这山里种的有吃的,要不然不能守得这样紧。咱们闯进去,吃个饱饭,死也值了!”成百上千人朝他们涌来。
“守住啊,给我守住咯!”杨县丞急得在台上高喊,下面防守的人纷纷开始扔石头。
然而这群灾民似乎被附了身一样,眼睛发红,面目狰狞,嘴里嘶喊着,石头砸到身上,似乎也不觉得痛,朝着壕沟冲去。
壕沟里面倒了水,坡面陡峭湿滑难爬,许多灾民手脚沾了湿泥,用手扣着湿墙壁往上爬,爬到一半又滑了下去。
一些人干脆躺倒在壕沟底部,给后来人当做垫脚的,灾民们踩着人翻过壕沟。
土墙后面的村民只得投掷酒水瓶,砰砰啪啪,土墙面前砸了一堆,几个大坛子被砸破了,从里面流出来煤油。
一个汉子从高台之上射了一支燃烧的箭,轰的一下,灾民面前燃起了一道火墙,阻止了众人的去路。
熊熊火墙点燃了木柴,火焰烧得比人还高,灼热的火舌舔了舔往前冲的人,烧得他们惨叫连连。
马有才在台上呼喊道:
“乡亲们,这里的粮食不能吃,要作为种子的,只有种下去,到冬天长出了新的粮食,咱们才能活下去更多人,你们的孩子才能有得吃。”
灾民们听了,反而高兴起来,其中几人大喊:“大家都听到了吧?这里面有吃的,他们还骗咱们,说什么当种子,不过是都进了他们的肚子里了。”
“等到冬天?我们明天都等不到,等我们全饿死了,留种子还有毛用?”
“他们是想饿死我们,好保全他们自己的命!”
“反正也没人在乎咱们老百姓的命,咱们自己的命,还得自己来顾着,大家伙冲进去,就算不吃也带出来自己种,总比在别人手上强。”
此时火势有些下去了,前面的灾民纷纷抽柴扑火,犹如一群蝗虫,将那旺盛的火焰“蚕食殆尽”。
马有才气得咬牙,这群灾民里面有几个混子,一直在怂恿闹事,刚才那抹脖子的汉子,也是他们自导自演,为了达到目的真是命都不要了。
“这可怎么办啊?”杨县丞一张苦瓜脸,束手无策。
马有才从身边人手里抽出了一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老百姓们!”他大喊一声,散了自己的头发,“我马某今日断发为证,三日之内必然筹措来赈灾粮!”
他用力一挥刀,斩断了一大截头发,握在手中。
灾民们纷纷抬起头,望着高台之上,头发纷乱的钦差大人。
夜幕之下,火光之上,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披着一头断发,向老百姓起誓。
他声嘶力竭:“这山中之物,是我们活下去的根本,绝不能毁!若是吃了,就算咱们现在活了下去,以后也必死无疑,保住种子,就是保住我们的命,保住咱们的千秋万代啊!”
咻!咻!咻!
利箭骤然射来,十几个灾民中箭而亡。
马有才赫然抬头,韦巡抚身后的士兵们,已经开始了屠戮。
“住手!”
他大喊一声,然而并没什么用,士兵们似乎没听见似的,又或者听见了当作没听见,一支接着一支,箭无虚发,很快倒下几百名百姓。
“啊——啊——”灾民们又怒又慌张,往后逃就是往箭头上撞,所有人都往前冲去,赤脚踩过火焰,爬过火堆,很快翻越了土墙,朝着栅栏冲去。
杨县丞在高台之上张着双臂走来走去,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白建章拉着儿子,叮嘱他:“等会你往山上跑,躲起来,他们见着你,一定要害你的。”
“爹,我没有杀人。”
“爹知道,他们陷害你,不过是想找个理由闯进来。”
大牛怔愣着,难道他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吗?
此时韦巡抚安然坐在马上,看着眼前的百姓们,就像是看着一群蚂蚁。
他让人让开路口,从而有源源不断的灾民往这里涌来。
他让人射杀后面的百姓,从而逼着他们往前冲。
他叫来身边的门千总,以手指向那高台之上的马有才,说道:”你箭术最好,将那人射下来,本官重重有赏。”
那门千总只犹豫了一瞬,立即弯弓搭箭,瞄准那披头散发之人。
袁泗紧皱着眉头,催促众人,“咱先下去跑吧?再不跑就要被这些人吃了。走吧,走吧,这座山没了,咱们还有一座山呢。”
马有才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的杀气,他锐利的视线透过散乱的头发射向对面的韦志同。
此时两人都在看着对方,一个锦衣华服端坐高马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犹如落魄老丐。
中间隔着人头窜动的灾民,犹如隔着一条黑河,周围的嘈杂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隔空对峙。
夜色之下,马有才觉得韦志同似乎在笑,笑他的恃才傲物,笑他的颓然惨败,而那冷笑之中,忽然窜出一只冷箭来,直逼他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