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军资沉船案正式开审,顿时各方瞩目,连萧平章也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进展。不过事态虽大,但对于将要审出的结果,大家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些预判。
张庆庾罪证确凿,供出了宋浮;纪琛在意欲灭口时被当场拿住,无可抵赖之下也供出了这位中书令大人。现在三司提审宋浮,他再供出几个同谋,经内阁核准上报后,圣上御旨处置,这案子就算完了。
然而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正式开堂审了第一天之后,负责主审的廷尉府吴都尉在紧张之外,又开始有些头疼。
对刻意引发大同府沉船阻碍军资之罪,宋浮没有丝毫辩解抵赖,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曾经与纪琛有私下的联络。
那位善柳营的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之所以急着抓住机会出手灭除人证,怕的就是京城一旦案发,同谋者会把他给供出来,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锒铛入狱之后,宋浮反倒坚持说两人并无关系。
纪琛早已认罪,宋浮招认的部分其实也已经够得上死罪,但两人的口供却相互矛盾,应合不上。
梁帝对此案十分关注,要求一日一报。吴都尉给宋浮录供完毕后时辰已晚,生怕误了面圣,来不及再提审居中联络的段桐舟,先把当前已知案情汇总了一下,便赶往宫城。
自先帝时起,天子日常理政之所,就已由武英殿改回了原本的朝阳殿。萧歆正在与荀白水商议其他朝务,听闻吴都尉求见,忙将他唤了进来。
身为内阁首辅,荀白水无须回避,但也不能随意插言,便自动退到了御座阶边。
萧歆快速看过呈递上来的案卷纲要,也觉得甚是困惑,想了半日,问道:“依朕看来,宋浮自知已是死罪,不过想拖拖时间罢了。朕不相信他在朝野间没有别的同谋,可曾有所指认?”
吴都尉知道他必有此问,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微臣已审出一份名单,请陛下圣阅。”
内监下来接了折子,递上金阶。
经宋浮之口供出的名单,必定会是朝中有些分量的人,吴都尉知道其间利害关系,一直将口供随身携带,以免外泄。
此刻荀白水眼看着文折从面前传递过去,想到不知会有多少同僚名列其中,多少府邸会一夜倾覆,心头突起一阵哀怜之意,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萧歆向来是个温厚谨慎的人,看了名录后虽微现怒意,却也没有即时发作,反而吩咐道:“宋浮已是必死之身,他的口供并不能全然采信。为防他随意攀咬,这份名单还须详查之后,收集佐证再行定论。”
说着,他将折子徐徐推向荀白水的方向,“你是内阁首辅,此事就由你主理吧。”
荀白水甚感意外,忙稳了稳自己的表情,躬身应道:“微臣领旨。”
梁帝又转向吴都尉,“对了,初审的情况,你派个口齿伶俐的,到长林王府向老王爷大致禀报一声。”
吴都尉怔了怔,不解地道:“回禀陛下,老王爷一直说……”
萧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微有不悦,“平旌回金陵后,王兄将一应人证物证立即移交,之后再无查问,那是他相信朕自会公正处置,不愿干涉有司审讯,并不是说他对案情就毫不关心。其间的差别,难道爱卿不懂吗?”
吴都尉并不是个愚钝之人,相反,他比大多数人都要更加通透。该怎么向长林王府禀报案情进展,其实他早就已经有所安排,不过是想等着梁帝发这么一句话,让事情显得更顺理成章罢了。
辞殿出宫后,吴都尉马不停蹄赶回廷尉府,先打发人前往长林府,又请来参与会审的三司同僚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显然是准备忙个通宵。
初审的案情结果,萧平章此时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廷尉府送来的详报不过是补充了一些细节而已。对于宋浮和纪琛这两份矛盾的供词,兄弟二人同吴都尉一样,也都感到百思难解。
“宋浮面对一堆证据,坚持不认与善柳营合谋,可纪琛自己反而没怎么抵赖就招认了。这不管是谁在撒谎都不合理……”萧平章思索着,眼眸慢慢凝住,“除非……他们两个人说的都是实话。”
萧平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指的是段桐舟?”
萧平章点了点头,“虽然纪琛相信自己是在跟宋浮结盟,但归根结底,礼物、书文、许诺,皆是通过段桐舟传递。齐州、京城远隔千里,想来纪琛和宋浮也没有当面谈过……”
“如果是一位平常的师爷,未曾受人指派就自行去了齐州与纪琛联络,这当然绝无可能,但段桐舟堂堂榜上高手,那可不是普通的幕僚……”萧平旌沉思片刻,提出一个假想,“也许在京城给他号令的人,并不仅仅只是宋浮而已。”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觉得这个思路大有可能,值得追索。长林府虽不好插手案情审讯,但提醒吴都尉几句还是应该的。萧平旌性急,赶忙就想出门,萧平章瞧着窗外已日落西山,觉得这样连夜催办不太妥当,便拦下了他,吩咐次日再去。
不料想这一耽搁,竟真的应了夜长梦多这句老话。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刑部便已经主动派人前来叩门,慌里慌张地通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被关押在刑部天牢的段桐舟,昨夜越狱潜逃。
天牢重地走失人犯,虽不能说绝无先例,但至少也有几十年未曾发生过了。刑部吕尚书得报后几乎不敢相信,亲自赶往牢中察看,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囚室,和一地碎成数块的铁镣。
兹事体大,吕尚书未敢延迟瞒报,一面向长林府送信,一面通知巡防营全城搜捕。这时吴都尉也已接报赶来,两人惶恐不安地入宫请罪。
沉船案审到现在,唯一的矛盾焦点就在段桐舟的身上,他这一逃逸,有些谜团只怕就此难解。消息传到长林府后,老王爷和萧平章还大略能稳一稳,萧平旌却忍不住暴躁起来。
“咱们抓那个段桐舟多不容易啊,连大嫂都亲自出了手,结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让他给逃了?”他气呼呼地在窗前走来走去,“亏我交接人犯时,还再三提醒吴都尉和吕大人,琅琊高手非同等闲,让他务必多加小心,多加小心!他们两个是没听进去还是故意的?”
他抱怨一下倒也罢了,最后这句话却是有些口无遮拦,萧庭生立时一掌拍在桌案上,喝道:“闭嘴!这样的话也能轻易出口,我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
萧平章忙扶着桌案站起身,轻声劝解父亲道:“平旌年纪小,有错处教诲他就是。”
“他就是该教诲!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你跟他说!”
萧平章欠身领了父命,转头示意萧平旌跪下,正色道:“责人容易责己难。段桐舟的武功路数究竟什么样,大家也都只知道几句传言而已,连你跟他交过手都未必能全盘把握,更何况人家吕大人吴大人是文官?你是长林府的人,即便是随口抱怨也要过脑子。刑部廷尉府职责有失是一回事,可你刚才的话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认真计较起来,这‘故意’二字便算是指控了。你到底有什么站得住脚的推论,可以这般出口伤人?”
父王发怒时萧平旌便已自知理亏,对于兄长的教诲当然更不敢顶嘴,闷闷地咬着唇角,叩首认错。
长林二公子私下冲口而出的这些话并无外人知晓,但对于担有责任的吴都尉和吕尚书来说,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有人会这样想。在梁帝驾前再三请罪之后,两人拼命解释段桐舟是怎样一个顶尖高手,刑部监禁他的诸项措施已远远高于普通人犯云云。
琅琊阁声名远扬天下,即便是云端之上的至尊天子,大略也能明白琅琊高手榜排位第五是个什么概念,故而萧歆恼怒之余,倒也没有太过苛责。
人犯逃失,接下来当然就是追捕。幸亏吴都尉办案勤谨,昨儿连夜忙碌,派人去提审段桐舟的时候尚是凌晨,四方城门未开,理论上人犯还没有机会逃出城去。帝都金陵不比他处,人口册录极是严谨,皇城巡防营缉查案犯,向来也算规程完备,段桐舟若是没有高位之人庇护,联排通查总能发现一些踪迹。
可事态虽有挽回的余地,眼下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这位幽冥暗火非同常人,前次被生擒靠的还是萧平旌与蒙浅雪联手,即便真的追索到了他的踪迹,单单只靠巡防营的能力,恐怕也很难成功围捕。
究竟谁最合适在城内追缉段桐舟?萧歆无须多加思忖便能想到一个名字。他看了看下方眼巴巴地仰望御座的吴都尉和吕尚书,便知这二人的想法也跟他一样,只是不敢轻易开口。
放下手中的折本,萧歆转向身边的内监,淡淡道:“召飞盏来。”
内监躬身领旨,飞快地一溜小跑奔至门边,对殿值黄门道:“陛下有旨,召禁军大统领荀飞盏进见。”
金陵中轴的朱雀大道,向来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主街,路面皆以青石铺就,宽阔可供三辆马车并行。街道两边各式商铺酒楼林立,五彩旗招临风而舞,人流熙攘如织。
与周边描金雕花,竭力在规制之内凸显富丽的酒肆茶坊相比,扶风堂的三间连堂店面全是白墙青瓦,乌木窗框,一眼望去十分雅素,反倒显得格外出挑。
按林奚原本的打算,她只需陪着程大夫等人进京,拜见了师父就可以自行决定何去何往,没想到迈入了扶风堂的大门之后,才知道黎骞之根本就不在。
“谢天谢地,姑娘总算来了!”掌柜杜仲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一见着她就开始抱怨,“老堂主走就走吧,他还把徐大哥给带走了。我跟老堂主说,这京城分号我一个人可压不住,他安慰说不要紧,姑娘就快到了,自然由您主理,我这才松一口气,天天盼着您呢。”
林奚扶了扶额角,只觉得那里一跳一跳地发疼,可有些事跟杜仲也没办法说,只得被迫留了下来。好在医坊里每天忙忙碌碌,倒也不怎么想得起长林王府。
这日午后,新进的一批药材送到,林奚正在药房里逐样检视,云大娘快步走了进来,笑得颇有深意地道:“姑娘,后院来客,长林世子妃请见。”
长林府最先登门的人居然是世子妃,令林奚心中颇感意外,但这是贵客,她知道不能怠慢,急忙解了围衣,来到后院。
金陵扶风堂与大同分堂的格局相差不大,也是前方店面,后头几个分隔的院子,只是位处皇城,少了那片药圃。
朝南一处四合小院精致安静,腾给了林奚独居,蒙浅雪此刻就坐在前厅的茶台边,好奇地左右张望,转头看到林奚走进来,立时便向她一笑。
两人在启竹溪已经见过一面,不过当时情形混乱,未有机会攀谈半句。饶是如此,蒙浅雪对于这位素裙长发、秀美沉静的姑娘还是印象深刻,回府来抽空问了元叔,方知就是在甘州城救治过夫君的那位医女,立时便后悔没有当面致谢。前一日萧平旌担心兄长的伤情,提出请林奚复诊,她更是有些坐不住,第二天就亲自去挑选见面礼,准备找时间登门。
一早还未开府,刑部便派了人来,萧平旌急匆匆到东院接兄长去父王书房,大约说是出了什么逃狱的事情。蒙浅雪素来是个心大的人,总觉得只要有自己夫君在,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所以也没有多问,午膳后便换了出门的衣裳,依然按照自己早先的安排,乘车来到扶风堂。
林奚固然性子清淡不爱交际,但行医日久,早已习惯与陌生人交谈相处,即便是招待贵客也十分自如,先奉了茶,再问候世子安泰。对于送到院中的谢礼,她只大约看了两眼,便知是蒙浅雪亲自挑选,一片心意,也就没有拘泥强推,谢过之后,命云大娘收起。
蒙浅雪极是喜欢这样行事利落的姑娘,聊了几句便将林奚的手拉过来,笑道:“老堂主跟父王认识三十来年的交情,咱们怎么都算是世交,别再称呼什么世子妃这么疏远,我比你年长几岁,以后就叫我姐姐吧。妹妹今日还有别的事吗?”
林奚轻轻回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抽动,也只好由她握着,如实答道:“还有一些医家杂务。”
蒙浅雪甚是高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道:“我们平章这几日劳动了些,又不大见好,既然妹妹没有急事,能否请你辛苦一趟,随我一起到府里给他再看看?”
若按林奚的本意,并不想与王府走动过勤。但萧平章原本就是她的病人,如果伤情有变或恢复过慢,以医家之德确是应该前往复诊的,当下便没有推托,起身到外间收拾好了药箱,随蒙浅雪出门上车。
世子妃外出,乘坐的自然是亲王府规制的车驾,驷马朱轮黄盖,厢梁前顶还挑着长林府的水牌,极是显眼。路上往来的行人车马,一望便知自动避让。
离开朱雀大街,转至东西向一条主道,继续走了不过两三个街坊,前方十字街头突然涌出一大拨禁军兵士,列障封了整排道口,一辆刚刚半入小巷的黑顶马车因封堵而匆忙退回,不慎正挡在王府车驾之前,险些撞上,好在双方车夫反应都不慢,一齐勒缰停住。
这辆黑顶马车虽无繁丽装饰,但车辕粗壮油亮,轮辐外刷明漆,连厢体围挡都是锦绸所制,可见车主也不是寻常人等。车身刚刚停稳,厢帘便被掀起,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匆匆跳下车来,斥责驾车的马夫,“后退!还不赶紧后退!”接着又快步来到王府车前,含笑躬身,“是下人鲁莽了。世子妃没有受惊吧?”
蒙浅雪拂开车帘探出半身,微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受惊,上师不必在意。”
眼前的男子头戴雪玉束发高冠,一身赭底朱纹的鹤氅,体格高挑,眉眼天然带笑,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但仍称得上风度翩翩,正是有御封上师之称的濮阳缨。
那日荀皇后在圣驾前表示正在筹备为甘州殉亡将士及长林世子的祈福法会,一退出便命人飞速通知了乾天院。濮阳缨接讯后立即开始张罗,第二天便开了祭坛,点起千盏长明灯昼夜祝祷,忙到今日方完,刚刚才进宫回了话。
由于前方路口已封,乾天院的马车费了许多气力,才贴着墙面退入一处折角,让出了通道。
蒙浅雪倒是不急着走,扬起头看向前方,神色有些迷惑。
街面上原本尚有许多行人,此时已被兵士们呼喝驱开,封禁用的木障后方,出现了一位身着软甲,容貌甚是英武的青年将军。他沿着路障纵马缓缓前行,显然在巡看四周,视线转动间瞧见停在这边的两辆马车,不知为何怔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方才拨转马头过来。
濮阳缨忙迎上前两步,笑着拱手为礼,“见过荀大统领。”
禁军大统领荀飞盏在马背上微微欠身,还了个礼。他的祖父荀老大人是本家长房,膝下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皆在青壮之年染病亡故,未能出仕,一直居于原籍湘州,共留下两子四女。序齿最末的荀白水虽然身体康泰,在朝堂官运极旺,顺风顺水,偏偏又膝下空空,妻妾皆无所出,便将长侄飞盏和大侄女安如从湘州接入金陵府中养育。荀氏本为书香清贵门第,向来以子侄勤学出仕为荣,没想到荀飞盏打小儿起就不喜念书,只爱修习拳脚。荀白水费了许多力气,也未能将他扳改过来。某日年节宫宴,蒙挚老将军瞧见了随叔父入宫的小飞盏,发现他根骨奇佳,愿意收入门下。荀白水即便再不愿侄儿走武职,也知道曾名登琅琊高手榜第一的蒙老大人不是寻常门庭,当下十分欢喜,仔细打点了拜礼,将荀飞盏送了过去。其时蒙挚年事已高,辈分又尊,便将孩子挂在了蒙浅雪之父的名下,以师祖的身份亲自调教。
有荀氏的出身,又拜于蒙府门下,荀飞盏出师后的起点之高,京城子弟中除了少许皇族,无人能与之相比。得授武职后一路升迁,如今年齿不过才二十六岁,就已手握禁军大权。
按理说,连蒙挚本人都赞赏不已的关门徒孙,跻身于顶尖高手之列毫无悬念,可偏偏数十年前,琅琊老阁主接掌山门,不知何故给高手榜加了一条局限,凡正在各国朝廷担当任何实职之人,皆不入榜排位,所以迄今为止,这位禁军大统领只在公子榜上挂过第七名。
和其他血气正盛的年轻人一样,荀飞盏自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在天下高手间位列几何。不过他到底是世家子弟,再怎么想,也没有因为这个就辞去朝职的道理,这几年忍着心中不足,一直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
这次段桐舟逃狱,梁帝命禁军负责城内搜捕,于荀飞盏而言倒是个令人高兴的机会,接了差使后十分尽心,一听说某个地方发现了可疑踪迹,立时便带领人马赶了过来,将周边街区悉数封禁。
蒙浅雪闺阁时除了曾在长林王妃处寄养过两年外,大半时日都依叔祖父而居,与荀飞盏同门学艺,一向极为熟识,见他走到近前,仰头笑着问道:“天牢走失人犯,与禁军何干?怎么是师兄你在追捕?”
荀飞盏素来为人端方,应答时视线稍稍旁移,并不直视于她,“段桐舟武功极高,等闲的人擒拿不住,故而陛下命我相助。这里封街搜查,只能请世子妃见谅,从旁边绕行。”
自打一个出嫁,一个领了朝职,荀飞盏待这位师妹便不再像少年时那般亲近,总是言辞客套,称呼疏远,蒙浅雪倒也习惯了,闻言转身向车夫示意,命他掉转马头,绕道邻近另一条小街。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车厢内的林奚这时才微微掀开侧旁的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马车旁的荀飞盏面无表情,面颊略白。因为要让出通道,他拨马后退至一处墙角,自以为青砖墙面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于是抬起眼帘,怔怔地看向王府车顶四围微荡的流苏。
只有那么一刹那,这位年青将军漆黑如墨的瞳仁深处泛起了一丝波纹,萦萦寞寞,转瞬即逝。就连他在马背上英挺笔直的身姿,都仿若于这迅忽之间褪尽棱角,变得柔软而又浅淡。
林奚尚是未谙情事的少女,哪里看得懂他复杂的心绪,只觉得这位大统领的表情有些奇怪,在放下侧帘前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中甚是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