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扫了一眼孙传庭,很是满意。
两年没见,此人看上去恭顺了很多,原本的桀骜之气,也消减了不少,看来朕对他的打磨,总算是没白费。
璞玉虽好,也需打磨,杨嗣昌已死,也该到了再度启用此人的时候了,崇祯在心中暗自想道。
“孙传庭,你推脱塞责,贻误军机,本应斩首,但朕一向宽宏大量,是以迟迟未对你做出惩处,前几日又有镇南侯上书,为你求情,说你人才难得,朕念及你昔日功劳,这才将你放出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臣叩谢皇恩。”孙传庭听了,又惊又喜,急忙再度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孙卿平身罢。”崇祯冷淡地说道。
初始的兴奋过后,孙传庭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适才崇祯说是镇南侯上书替自己求情,可是自己记得很清楚,大明并没有这么一位侯爷。
而自己也并不认识什么镇南侯。
像是看出孙传庭心中疑惑般,崇祯突然冷哼了一声,“镇南侯,便是赵无忌,他因在辽东与满鞑作战有功,被朕封为镇南侯。”
“孙卿,赵无忌居然会主动为你开脱,看来你们二人,关系当真是很密切啊。”崇祯貌似无意地说道。
“哦,”孙传庭一时语塞,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急忙开始为自己辩解。
“皇上,臣与赵无忌只有数面之缘,平时更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他为何会替臣求情,臣自己也不太清楚,请皇上千万不要误会。”孙传庭有些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两年多的牢狱生涯,确实已经打磨掉了孙传庭的一些锋锐之气,面对崇祯,他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敬畏之感
崇祯似是对孙传庭的这个回答很满意,脸色也稍稍变得缓和了一点,这一点,和崇祯通过锦衣卫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
赵无忌和孙传庭,平时并无瓜葛。
“如今陈新甲主持兵部,兵部这边事务繁杂,千头万绪难以理清,是以朕便打算启用你暂任兵部侍郎,替陈阁老分忧,不知孙卿可还愿意?”
“臣听凭皇上吩咐。”得知自己再度获得启用,孙传庭心中顿时便是兴奋不已,“臣愿为皇上分忧。”
“好,”崇祯看了孙传庭一眼,正待命他退下,眼角余光无意中却瞥见了桌面上一封打开的奏折,心中当即就是一动。
“孙卿,这份奏折,你且看看。”崇祯随即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将案几上的奏折递给了孙传庭。
不过这份奏折下面,还有一封密信,这封密信,崇祯却是没有让孙传庭看。
孙传庭不敢怠慢, 当即取了奏折,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没花多少时间,孙传庭便已将这份奏折看完。
这份奏折,来自镇南侯赵无忌。
赵无忌在奏折里提到了施琅余孽,也就是曾德,如今正率领海盗和倭寇,在沿海一带频频侵袭百姓和民众,同时也在海上,不断地攻击大明出海的商船,抢夺货物和财宝,非常的猖獗。
曾德此举,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福建当地的治安情况和商业发展,老百姓人心惶惶,商人被吓得不敢出海,朝廷的税收亦是大受影响。
赵无忌在奏折中提到,自己斩杀谋逆的施琅后,暂时还没有离开福建,看到倭寇和海盗如此猖獗,只觉心急如焚。
所以赵无忌在奏折中向崇祯请示,表示自己愿发动福建的缙绅和商人,号召他们集资募捐,用来组建团练乡勇,安定地方,作为当地官军的有力补充,并且赵无忌还表示愿意派遣手下得力大将,前去福建,负责团练乡勇的募集和训练。
赵无忌最后在奏折中写道,除此之外,他还愿意利用自己在庆记商行中的影响力,命庆记商行牵头,组织福建的缙绅和商人,在福建各个府县之间,修筑水泥道路,以方便百姓出行,并为当地的繁华和发展创造便利。
内容不多,但动作很大,尤其是作为广西官员的赵无忌,竟打算直接插手福建一地的事务,此举堪称惊世骇俗。
一般官员看到这份奏折的本能想法,就是这个镇南侯实在是太嚣张了,太霸道了,你一个广西的侯爷,居然打算去插手福建的兵事?
从这件事来看,他接下来打算给福建修筑水泥路,看上去也是妥妥的想要收买人心之举。
太猖狂了,太无法无天了,这个镇南侯,简直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想谋反’四个大字了。
换了别的官员,看完这奏折肯定就会马上跪倒在地,然后大骂镇南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并坚定地与其断绝一切关系。
毕竟造反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但孙传庭,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员。
从行军打仗的谋略上来讲,他的才华比洪承畴更胜一筹,当然在政治手段上,他便远远不如洪承畴了。
孙传庭是大明末期最后一个名臣,史书曾称,‘传庭死,大明亡’,可见此人的才能以及他对大明朝的意义。
吃惊过后,孙传庭拿着赵无忌的奏折,开始紧张地思索起来。
御书房中,一时静谧无声。
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崇祯皇帝咳嗽了一声,“孙卿,你对镇南侯的这份奏折,有何看法?”
孙传庭想了想,这才放下手中奏折,并将其交给一旁的小太监,略一斟酌后,说道:“皇上,从这份奏折的内容上来看,赵无忌是打算明目张胆地插手福建事务,继斩杀施琅后,继续扩大他在福建的影响力,其用心非常险恶。”
“哦?”崇祯的语气中,似是有些感到意外,“你的意思是,赵无忌有不臣之心?”
崇祯原以为,赵无忌举荐孙传庭,孙传庭也会看在这份情分上,替赵无忌遮掩一二,但他没有想到,孙传庭竟是如此的不给赵无忌留颜面,直接斥责赵无忌用心险恶。
“皇上误会了,臣并非指责镇南侯企图谋反,”孙传庭摇了摇头,道:“相反,赵无忌将此事上奏皇上,正说明他的光明磊落,此时用人之际,皇上实不宜多想;
再说他提及的两件事情,一修路,一募兵,都对福建大有好处,平定海匪,修筑道路,皆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那孙卿的意思是,朕应该答应他?”崇祯眯着眼睛,让人难以猜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臣以为理应如此。”孙传庭说道,“臣以为,皇上应该答应他。”
崇祯皇帝冷哼了一声,“孙卿刚刚还说,赵无忌明目张胆插手福建事务,用心险恶……”
“皇上,”孙传庭不得不抬起头来,望着崇祯皇帝,开始耐心地给年轻的皇帝分析,“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福建北连湖广,江浙,此两地既是我大明的鱼米之乡,也是我大明最为繁华富庶之地,为我朝提供了大量的粮税和商税;
如今倭寇海盗正在福建到处破坏,若不能及时将其剿灭,任由乱匪散布开去,一旦成了气候,则湖广,江浙也难以独善其身。”
“是以臣以为,福建的乱局,越早平定越好,越晚,便越是贻害无穷。”
“而能平定此乱局者,非镇南侯不可。”
“此事若说是赵无忌的计谋,那也是阳谋,是一件对朝廷损害甚小,获益却是甚大的阳谋。”
“更何况镇南侯提出的两件事,组建团练,不用朝廷一金一银,一兵一卒,修筑道路,也同样是如此,是以臣实在想不出来,拒绝镇南侯提议的理由。”
“镇南侯号称野战无敌,点金妙手,这两件事交给他,是再合适不过。”
孙传庭觉得自己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赵无忌虽然是明摆着就想要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福建中去,并还光明正大地上奏崇祯,向崇祯提出申请,但这件事却是一件对朝廷大有好处的事情。
不费朝廷一钱一粮,不但能平定乱匪,安定地方,还能把修筑道路的事情给办了,这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虽然赵无忌也会趁机将自己的势力渗入福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得益最大的,还是朝廷。
经过这两件事以后,福建繁荣发达了,能缴纳给朝廷的钱粮也会更多,再一个福建的道路修通了,也更便利于福建的粮食运输,北上运到京师一带。
再说了,赵无忌号称野战无敌,他若是真想造反,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又出钱又出力地慢慢渗透,他直接带兵打过来不就得了?
而这样光明正大地上奏朝廷,正说明了赵无忌并没有谋逆之心。
所以孙传庭从大局出发,表达了对赵无忌的支持。
更何况,自古英雄惜英雄,对赵无忌的为人,孙传庭看得很清楚,他不认为赵无忌会谋反。
无论是在山东以寡击众,还是在辽东血战,挽救了明军十五万大军溃败的危局,赵无忌的每一场战斗,都堪称是出生入死,这一点,崇祯不明白,但统兵多年的孙传庭很清楚。
赵无忌要造反,机会多的是,但只看他一直以来的战斗经历,几乎全是为了大明朝廷,在和那些最凶恶的敌人打生打死。
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会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