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辉,行军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不过朝堂上的事十分复杂,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大人既然询问我等,定然是有大人自己的顾虑。”郑芝龙身侧一个三十余岁,颇有儒将风度的将领看着粗豪大汉摇了摇头。
被称为甘辉的汉子似是对此人十分尊重,闻言小声嘟囔了两句,便不再出声,他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剽悍将领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大哥,既然是谈生意,见他一见他却也无妨,大哥可以回信给魏国公,让那个什么知府到安平来吧,区区一个知府,还不值得大哥亲自去见他。”此人乃是郑芝龙的五弟,名叫郑芝豹。
郑芝龙叹了口气,说道:“魏国公世代尊贵,在军中也很有影响力,本将不能不给魏国公一个面子,再者赵无忌此人,我略有耳闻,他号称大明第一才子,又是当今皇上的心腹爱将,虽然不过是个知府,却是前程远大,于情于理,本将都应该见一见他。”
那儒将风度的将领想了一想,说道:“大哥名义上是海防都督,实际权柄胜过王爷,跑去见他,不免堕了威风,以某之见,既然是魏国公提议,大哥不妨回信给他,答应魏国公见他一面,见面的地点就定在南京罢,这样离双方都不远。”此人叫洪旭,号九峰,乃是郑芝龙的得力助手喝左膀右臂,为人仔细,极有韬略。
郑芝龙眼中掠过一丝亮色,“九峰此言甚善,不过,老五说的也有道理,他虽然是知府,本将也没必要亲自去见他,老五,不如你就代我跑一趟吧。”
郑芝豹听了,慨然拱手说道:“请大哥放心,小弟这几日便前去南京,见一见那赵无忌,听听他要说什么。”
郑芝龙点了点头,又说道:“听闻那赵无忌才学极高,为人聪慧的紧,五弟年纪尚轻,九峰你陪他跑一遭罢。”
洪旭听了,当即说道:“属下最近正闲的发慌,去领会下陪都的风土人情也好。”
这时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父亲,孩儿也想陪五叔去南京看看,听说那里花花世界,繁华非常,孩儿想去见见世面。”
众人望去,正是郑芝龙的大儿子,郑森。(‘成功’这个名字乃是南明隆武帝所赐,在此之前,郑成功的名字一直是郑森,本书为了描述方便,在下文统一以郑成功称呼。)
郑成功今年刚刚十一岁,机灵活泼,郑芝龙也非常喜欢这个既勇敢又聪明的大儿子,他心想此行乃是在大明境内,又有五弟在旁照顾,安全无忧,让孩子去见见世面也好,想到这里,郑芝龙开口说道:“你若是想去就去罢,不过路上一定要听你五叔的话,不可顽皮捣蛋,否则家法侍候!”
“谢谢父亲,多谢父亲。”听得父亲同意了自己的请求,郑成功非常开心,他早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作为郑家的长子,郑芝龙也有意历练历练他。
粗豪大汉甘辉闻言,起身拱手说道:“小公子既要去南京,甘辉愿陪小公子同去,一路保护公子的安全。”
洪旭和甘辉都是十八芝中的老兄弟,有他们一文一武相随,郑芝龙也就放心了,当即颔首笑道:“也好,如此有劳两位兄弟了,”
再度拿起魏国公的书信,郑芝龙环顾左右,“橡胶树,三片树叶,可开花,种子和树叶有毒,以刀割树干,有乳白色液体流出,凝固后形成固体乳胶……赵无忌要这个做什么?你们谁见过这种植物?”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片刻之后洪旭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去岁在苏门答腊岛,属下见过一种树,与大哥所说的橡胶树颇为相似,当地土人说道此树叶子有毒,以刀割之,可流出似牛奶般的液体,不过那液体看似牛奶,却不能吃。”
“这就对了,”郑芝龙频频点头,“赵无忌要的就是那个液体凝固成的胶,他愿出一担一两银子的价格收购这种胶,却不知那种树是否好生长?”
洪旭一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面说道:“那树漫山遍野都是,似是不难栽种。”
郑芝龙作为东亚海疆的霸主,堪称是富可敌国,凡是航行在这片海域的船舶,每艘大船必须缴纳三千两银子,换取一面郑家的令旗,得到安全的保证,否则,就会有遇上海盗的可能,一旦遇上海盗,丢了钱货还是好的,更可怕的是连命都没了。
郑芝龙靠着强大的舰队一面经商,一面在东亚海域收费,他每年的入账都是一个相当可观的天文数字,这笔钱他会拿出来一部分,去交好那些朝堂上的官员,换取他们对自己的庇佑,所谓功不唐捐,就在前些日子,一位在朝堂上颇有影响的大佬级人物就秘密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说道皇上有意派遣赵无忌督造大海船,实行海上贸易之事。
心中还说道,皇上已经下令,将南京的龙江宝船厂迁址青州府,以便利赵无忌造舰之事,龙江宝船厂在当年可是赫赫有名,三宝太监下西洋乘坐的宝船就是由他们督造的。
在这些朝廷中的大佬有意无意的遮蔽下,当今皇上虽然对陆地领土非常敏感,然而他并不在意这片浩渺无际的海疆,也不知道赵无忌是用了什么方法说动了皇上,让皇上支持他的计划。
他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可笑,大象会在意一只蚂蚁吗?我郑芝龙战舰数千,能征惯战的海上骁卒数不胜数,龙江宝船厂也早已今非昔比,这些年一直在濒临倒闭的边缘苦苦挣扎,自己的船厂也曾从那里招聘过工匠,如今那里剩下的,只是一群老弱病残罢了,有能力的年轻人早就走光了。
不过赵无忌偌大名气,想来绝非浪得虚名,此人的造船之举却也不能不防,想到这里,郑芝龙看着自己的五弟郑芝豹,开口说道:“橡胶谈判的事情交给洪旭去办,你可以探探赵无忌的口风,为兄得到情报,皇上有意让赵无忌督造海船,实行海贸。”
郑芝豹应了一声,嘴角也浮现出一丝嗤笑,“造船哪有那么容易,造大海船更是非有数十年的技术积累与源源不断的银钱花费不可,如今天下最好的造船厂和最好的工匠,都在我们郑家,不是弟小瞧他赵无忌,靠着龙江宝船厂那些人,给他十年也造不出宝船来!”
郑芝龙心中也是如此想,不过嘴上却说道:“五弟不可小觑赵无忌,此人号称大明第一才子,是我大明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其商业上的才华更是惊人,要不为兄也不会派你前去见他,与他合作,多半会有利可图,他造船之事,你探探他的口风就好,却也不用太过紧张。”
郑芝豹点了点头,“大哥放心,小弟省得了。”
无论是橡胶的生意,还是赵无忌打算造船之事,在郑芝龙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既然已经安排了人,他也就不再去想此事,最近红毛鬼在澎湖一带频频生事,似是有入侵台湾之意,相比刚刚起步的赵无忌,以荷兰人为首的东印度公司显然才是郑芝龙的心腹大患。
二弟若是还在就好了,想起四月在征讨刘香的海战中丧身的郑芝虎,郑芝龙只觉得心中一阵隐隐作痛,郑芝虎勇猛果敢,武艺过人,当初兄弟二人闯荡江湖,向来有‘龙智虎勇’之誉,郑芝虎屡立战功,在几位兄弟中,与郑芝龙的感情也是最好,正是靠着这个悍勇的弟弟,自己才打下了如今的江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初刘香也曾是和郑芝龙一道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两人关系亲厚,知交莫逆,只是自从自己接受招安以来,官匪立场不同之下,自己与刘香的关系也是愈发地疏远乃至于反目,几年过去,不知不觉更是形成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之势。
望着碧空上的片片浮云,郑芝龙的思绪不知飘散到了何处,眼中露出感伤之意。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