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孚远就势站了起来,道:“主公,此事须怪不得彝仲,此事乃是在下主谋,如今昏君无道,屠戮功臣,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种种怪状,层出不穷,数年之内,必有大变发生!这接连不断的天灾,也是上天对当今皇上不满的最直接证明!”
“臣今日代表余懋学余大人而来,余大人愿将广西一地,献给主公。”说罢,徐孚远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翻开里面的油布,取出了几张地图出来。
“主公请看,这一份是朝廷在广西各地的兵马分布图,这一份是广西全境的详细地形图,而这一份,则是……”
赵无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人研学帝王术,屠龙术,怕是已经魔怔了,谋逆造反这种会被抄家,诛九族的话题,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轻松。
赵无忌急忙开口,打断了徐孚远的话语,“本官不过是个伯爵而已,身份上和余大人也不过是相差仿佛,为何余大人放着好好的按察使不当,反而却要投靠本官?还要将广西献上?”
徐孚远叹了一口气,“此地民生凋敝,豪强纵横,灾害也是连绵不断,若无一强力人士出手扭转局势,早晚会有大事发生!
余大人早有心思投效大人,原本也不想这么快就和大人摊牌,欲要慢慢图之,但如今贼军犯境,严关岌岌可危,形势危如累卵,余大人只得提前请主公出手。”
“贼军犯境?”赵无忌的脑海里顿时便想起了那个在闹市纵马狂奔的明军骑士,“严关出事了?黄道周不是带了五千人去增援了么?”
“黄大人已经败了!”徐孚远望着赵无忌,一字一顿地说道:“小袁营的袁时中,与绰号‘曹操’的流贼头领罗汝才,设下诈降之计,黄道周大人不幸中计身死,自游击将军宋迈以下的四千官军士卒,在受降贼军的过程中,全部以身殉国。”
黄道周死了?!官军也损失了四千?!
赵无忌立即便认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严关可曾失守?”
“游击胡彬率一千多官军正在死守严关,最多还能坚持两日!”赵无忌听了,顿时便松了一口气,只要严关没有失守,当前总有转圜的余地。
他想了想,问道:“敌军多少兵力?”
“小袁营三万六千人,罗汝才五千骑兵!”
赵无忌望了徐孚远一眼,站起身来,开始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走来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余大人是什么意思?”赵无忌突然停住脚步,向徐孚远问道。
“余大人希望主公能率领手下这四百骑兵,增援严关,余大人已经说服了徐大人,徐大人稍后便会正式向主公发出邀请出兵的公文。”
想起那三封效忠信,赵无忌便问道:“徐时,李方至和余大人是什么关系?”
“徐时乃是被臣所胁迫,李方至乃是余大人的心腹,前日主公到达此地之时,李大人确实是因为公事不得不出去安抚赈济百姓,纯属巧合,绝非有意怠慢大人。”
“哦。”赵无忌思忖了片刻,基本便把整个事情想了个明白。
“你是余大人的谋士,余大人觉得天下即将大乱,所以打算投靠本官,而如今黄道周身死,贼军即将杀入广西,担心皇上追究你们的守土之责,所以你们不得不加快了投靠本官的步伐,是也不是?”
徐孚远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眼中散发出热切的光芒,“主公当真贤明之君,这么快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无忌望着跪在地上的徐孚远,一时觉得有些头疼,“徐先生还是先起来罢,幸好这里并无外人,否则消息传将出去……,算了,效忠之事,休要再提,本官答应你,本官这边准备出兵增援严关!”
就在这时,赵无忌突然看到陈子龙对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徐先生,你先出去歇息一番,事关重大,本官要斟酌斟酌。”赵无忌吩咐道。
徐孚远走后,陈子龙急忙说道:“大人,别人不知,某如何不了解你的心意?懋中知道,你对皇上确实是忠心耿耿,可笑徐孚远,却是以他的小人之心,置大人的君子之腹了。”
赵无忌听了,微微点头。
“不过,懋中以为,此事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契机,”陈子龙话锋一转,“徐时空有虚名,其实碌碌无能,广西在他的治理下,只会越来越差,钦州就在广西,广西一旦糜烂,钦州岂能独善其身,出污泥而不染?”
“懋中的意思是?”
“属下并非要劝大人造反,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徐孚远此人虽然癫狂,但至少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
“大人又何忍见这万民,苟延残喘,痛不欲生,挣扎哭喊于水火之中,却不出手拯救?”
“大人借此机会,暗中控制广西,借助余大人的力量,革除积弊,造福万民,此举无论是对大明,对广西,对钦州都是两全其美之事,大人又何必推辞?”
赵无忌听了,一时犹豫难决。
“大人,天授不取,反受其咎!是大人的名声重要,还是百姓们的福祉重要?只要大人坚守本心,又何必在意那些身外虚名?”
“真到了大功告成,太平世界繁花似锦之时,大人再舍弃这一切,抽身离去,自证心迹,犹自不晚!”
赵无忌怔怔地望着陈子龙半晌,他的目光由迷茫,而慢慢地开始变得清澈起来,他深深地望了陈子龙一眼,“懋中兄,赵无忌受教了!”
赵无忌想了想,猛地一甩袖子,转过身去走到墙边,坐到了椅子上,他的眼光一会凝视着窗外不停倾泻而下的滂沱大雨,一会又盯在了屋中众人的身上,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如此反复几次,他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是拿定了主意。
“唤徐孚远过来吧。”
几个呼吸之间,早已在隔壁等得坐立不安的徐孚远再度出现在赵无忌面前,“主公可是有了计较?”
赵无忌清冷的声音在禅房中响起,“余懋学打算怎么帮我控制广西?”
“徐时有这份效忠信在大人手里,他的独子也会被控制在我们手中为人质,从今以后,他便会作为一个傀儡,替主公发号施令,桂林知府李方至是余大人的心腹,也是可靠之人,民政这方面,大人无需担忧。”
“而余大人作为按察使,天然便有纠察官员之责,他会慢慢地除掉那些基层的庸才和贪官,而将主公手下的人才替换上去,方便主公施政;
唯一可虑者,乃是兵事,余大人怂恿黄道周去严关,本意是想调虎离山,为主公在桂林府行事提供方便,但没想到黄大人贪功冒进,居然会战死在严关。”
“我等如今唯一控制不了的便是军队,还好如今广西的官军都分散在各个府县和关隘,数量虽多,但其中空饷者众,各地人马也是良莠不齐,暂时不足为虑,主公可以徐徐图之。”
赵无忌听了,缓缓点头。
余懋学提出的这个控制广西的办法,至少看上去很可行,具有相当高的可操作性。
控制广西,改造广西,在治理钦州的同时,也把广西的经济带动起来,把这里建设成为钦州的大后方,大市场和坚强后盾,抛开野心勃勃,满脑子想着从龙造反的徐孚远不提,此举无论是对大明,对钦州,对广西,对赵无忌自己,都是大有好处。
赵无忌确实也需要有一个繁荣发达的根据地,毕竟,钦州还是有点太小了。
四年,历史留给赵无忌的,还有四年时间,在此之前,如果不能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的话,一旦历史重演,清军入关,并在短短半年便席卷了整个大明北方,到了那时,赵无忌如何拿钦州一地,去抗衡整合了半个大明的庞大满清?
赵无忌看了一眼面前的三封效忠信,随后他的目光在陈子龙,夏允彝,商敬石,佟报国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了徐孚远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赵无忌开口说道:“谋反是不可能的,此事你们就不要想了,这一点在座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谁要再提谋反,惹得本官发火,本官可是会杀人的。
不过对于发展广西的经济,为万民谋福祉,本官很有兴趣,徐先生,唤余懋学来见本官罢,出兵之前,本官一定要先和他见一面。”
徐孚远急忙站起,他转身欲走,猛然又想起一事,心中急忙暗骂自己糊涂,险些耽误了大事,于是他赶紧再次探手入怀,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赵无忌。
赵无忌怔了怔,一脸茫然地接过了信。
“这是余大人爱女余钰儿的生辰八字,余大人愿把她嫁给大人为妾。”
徐孚远话音刚落,夏允彝便已羡慕出声,“天!余钰儿天姿国色,桂林人人皆知,世镇云南的沐国公沐天波欲求余钰儿为妻尚且不得,如今余懋学居然舍得将她嫁给大人为妾!大人,彝仲对你真是羡慕不已!”
“余大人只有一子一女,此女长相秀美绝伦,知书达理,大人见了就知道了。”徐孚远说道。
赵无忌一时间觉得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是心知肚明,晓得这不过又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典型事件。
不过,自己想要控制广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吧,结亲之后,余懋学想必也会不再顾虑,死心塌地地跟自己合作吧。
这个心机深沉,不知不觉便控制了几乎大半个广西的按察使大人,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余懋学忌惮赵无忌,赵无忌又何尝不忌惮他?两人结亲之后,彼此便可放心对方,背靠背安心做事,也算是一件好事。
沉吟许久之后,赵无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本官答应了。”
“徐先生,唤余,哦不,请余大人前来一见吧,本官要和他商议出兵之事,此外,尽快把徐大人请本官出兵的公文拿到手,出兵之事,总要名正言顺。”
窗外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停了下来,密集的乌云渐渐散去,金色太阳跃出云层,在空中散发出万道光芒,原本阴沉的天空瞬间开始变得明亮起来,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商将军,请速速派人前去城外,通知王启年,让他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征严关。”商敬石听了,当即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
“大人下定决心了么?”夏允彝问道。
赵无忌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群流贼冲进广西。”
“可大人只有四百骑兵。”
“四百骑兵,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