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
接下来的几天，左央都陶醉于这种感觉之中，而谷副教授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老头儿的性格虽然难以马上转变，毕竟是搞学术的，凡事喜欢讲究一个严谨，他没有马上肯定左央的做法，但是在态度之中，却有了明显的欣赏和接受。
首先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谷副教授同意让左央到他家去做模型。
谷副教授住的就是那种七十年代的老单位宿舍楼，听说以前还是两家公用一个厨房，现在情况改善了不少，不过户型是改不了了，还是显得有些逼仄，尤其是塞进去左央、惠星和韩静安这么三个不善之辈，更是显得拥挤不堪。
在制作模型的细节中，左央和惠星照旧是矛盾不断，每到这种时候就好像是两个人的生死对决，谁都不肯让步，韩静安在中间劝和，也往往是和稀泥，最后干脆一拍桌子甩下俩人进屋睡觉去了。
而每到这种时候，谷副教授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眼神平静而温和，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直到有一天气得左央下楼跑圈儿的时候，谷副教授才在惠星对面坐下，他先是将惠星端详了许久，半晌，轻声道：“脾气太倔强，不是什么好事儿。”
惠星马上反应过来，知道谷副教授说的是自己的性格，对于这种说辞，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从小到大，谁要不觉得她性格倔强，惠星都会觉得是这人看走了眼。
“可是这年头谁的性格不倔强呢？”
谷副教授想了半天，目光溜到了惠星身后的一扇房门上，那里面躺着他老伴儿，谷副教授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是啊”，惠星这才恍然大悟，试探性地问了一声道：“奶奶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倔强的性格吧？”
“那可不是吗！”
原来，是谷副教授看到惠星的时候，想到了年轻时的老伴儿，“不光是年轻时倔强，现在也倔强！”
谷副教授回忆起来，老伴儿当初刚得了这个病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记不清是哪一年，谷副教授一次次地告诉她，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可她就是不肯相信，为了这事儿还跟他吵了好几次。
“怎么可能！我昨天还去上班儿了！要真是二十一世纪，那我还不早就退休了……”
谷副教授起初试图说服她，可是渐渐地，他又“想通了”。
“何必呢，人和人在一起，真的是为了什么是非对错吗？既然她愿意这么倔强，我包容包容不就好了！”
惠星听到这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颇为羡慕地望着墙上那张老夫妻年轻时的照片，“这是好命……”
憋了半天，惠星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没办法，她天生就没有夸奖别人的天赋，可这么简单的一句已经代表了惠星所有的羡慕和向往，不管她的倔强会被多少人指责，可只要她身边的那个人愿意包容，那就够了！
“倔强倒也不是坏事儿，只是看你用在什么地方，像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啊，”谷副教授回忆着往昔，嘴角带着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笑容，淡淡的，却又甜甜的，“起初她也是跟我倔强，后来渐渐就明白这份倔强该用到什么地方！你把它用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就是让对方难受也让自己难受，可你要把它用在工作上，那就是造福自己也造福他人，你奶奶就是听了我的劝，生活上大多数的事儿都有的商量，只在搞学术的时候倔强！”
“那还不是您哄着她！”惠星有点儿嫉妒地一撇嘴道：“书上不是说了，女人的性格好不好，都要看那个男人……”
“但也要看你自己，”谷副教授罕见地柔声劝说道：“女人的性格是男人造就的，男人亦然，不过，你啊……”
谷副教授说到这儿，突然一笑，那让惠星牵肠挂肚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停了，他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惠星，越是这样，惠星就越抓心挠肝，“我怎么了？您倒是说啊！”
“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
“你能这么一直倔强着，还不想改，说明你就算倔强也能活得好，说明在你的倔强背后，有个人在默默地守着你，帮你维护你的倔强……”老人家说到这儿，轻声道：“这种感觉就像空气，平时你感觉不到，可要是哪天这个人没了，你就知道了……”
惠星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却默默地将这句话记下来了。
程一蠡，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她了，从那天在林奶奶家发生过冲突之后，程一蠡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事情，但也根本不想对惠星解释，这种感觉让惠星竟然很失落，难道自己不重要么？不值得他给自己一个解释？还是说，在程一蠡的心中，自己冷漠到根本不会关心这件事儿？
惠星终于忍不住，拿着手机匆匆出了门，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程一蠡的电话——谷副教授的那句话一直在她心里打转，惠星突然很担心，经过谷副教授的那番话，她一下就想到以前程一蠡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喜欢做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不管你倔强也好、冷漠也罢，我喜欢你就行了，不用管别人的感受……”
那不就是谷副教授说的那个，“在背后默默守护你的倔强”的人吗？惠星想到这儿觉得心口好像被一块巨石压住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她没办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消失了，就像谷副教授说的那样……自己会怎么样？
惠星就这么拿着电话，坐在老式花坛的砖台上，也顾不上屁股底下冰冰凉，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程一蠡的电话，接电话啊？惠星在心中咒骂，随便你说点什么，哪怕骂我！说我不懂事儿！随便了，只要你接电话吧……
好歹……惠星急得想哭，她想到了左央对谷副教授的哀求，对吧，好歹给我一个能给你做点什么的机会，这次我再也不会装洒脱、装潇洒，至少给我一个关心你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