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神仙打架？
其实如果左央能把用来研究古建筑的时间腾出来一点去研究研究日常的常识，就会知道他们的集体崩溃是因为在森林里走了太久导致方向感缺失而产生的晕眩和焦虑，环境能影响心理，这是真凭实据。
而且……没错儿，惠星也崩溃了。
她并不是在跟左央发脾气，包括那一脚，只要惠星好好想想就知道，她是跟自己发脾气，这颗定时炸弹在两个多小时之前就种下了，当时惠星问左央地图是不是有问题，左央没吭声，那种态度就已经埋下了惠星情绪失控的伏笔，她觉得左央根本不认真，也跟着怀疑起他们来这儿的原因。
可惜左央后来的话没有对症下药，他那句“你是不是没情绪”，反倒让惠星更崩溃。
她不是没情绪，没有任何人生下来是没情绪的，不管是热情、冷漠还是什么，反正肯定会有点儿什么，可有些情绪是我们在成长和进化的过程中，学会去抹杀压抑的。
比如沮丧，惠星不是不会沮丧，她只是过早地过了沮丧的年纪，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惠星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学会了沮丧，刚入园的时候，她每天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来接就会沮丧，但等到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惠星基本上已经明白这种沮丧并不能改变现实，只会耗尽她的快乐，所以惠星学会与它对弈。
“你以为我没有情绪？你以为我就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什么都不喜欢也不关心？我想喜欢，可表现出来有用吗？你懂什么？！”
惠星怎么说？她能用渴望父爱的情绪换来父爱吗？她能跑到惠红建面前告诉他，我靠自己也能做的很好，不用抛妻弃子也能找到工作？这种反应能让他想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或者到程一蠡面前嚷嚷一通，告诉他，她受够了假装自己和惠红建是正常的父女关系，假装程一蠡可以因此换来利益，自己只有用这种在她看来相当猥琐的方式才能换点爱情？这些会有用？
“我只是知道，在这儿犯情绪没有用！你必须起来，必须动起来，把那些事儿干完你才会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而不是在这儿……”
惠星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明明站在原地，人却喘息不止，是太多的情绪突然涌现出来，让她措手不及。
干嘛跟左央说这些？
事后，惠星也一直想不明白这事儿，但韩静安却启发了她——因为那个是左央，那个从来不认输，不管碰到什么事情，哪怕把南墙撞得粉粉碎也不肯掉头的人，惠星会生气，是因为她见不得左央认输，她和韩静安都知道，是左央身上的那股力气拽着她们走到现在，如果他停了，她们该往哪儿走？
不过这场架也不是吵得毫无意义，左央好像被骂醒了，他听说过点儿惠星和惠红建的事儿，也明白惠星的无奈，包括她对程一蠡那种不知所措，左央一下就觉得能原谅她了，在对抗情绪这方面，左央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惠星那么有经验，既然她分享了自己的前车之鉴，左央好像从惠星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也许走出去才知道，就像她说的，那些看起来可做可不做模棱两可的事情，或许做完了，才会知道它的可贵，至少……就是因为有了那第一个看起来明明可以在山洞里住一辈子却偏要搭起第一根柱子的人，才有了后来的高楼大厦……
“我们必须得走下去……”
惠星轻声说着，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大，语气也不那么坚硬，但温柔的话语之中却有种莫名的力量，这话把左央和惠星拽到了一起，因为是“我们”，是他和她，他们必须要一起站起来、继续走下去，这其中缺一不可，这条路，不管是现在森林中的这一条，还是要一起参赛的这一条，乃至于将来，他们的职业生涯或许也已经绑在一起了……
手电筒突然亮了，正对着左央的眼睛，然后又灭了，再亮起来，熄灭……
韩静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左央的手电筒，蹲在他旁边对着他闪啊闪，左央捂着眼睛，“干嘛干嘛？”
“吵开心了吗？”韩静安的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明明是她引的话头，她才是那个最先崩溃的人，现在却理直气壮地当起了和事老，好像她才是最成熟冷静的那个，甚至有点儿居高临下教训左央的意思。
韩静安的崩溃来得快，去的也快，当惠星开口的时候，韩静安其实突然就想通了，这不是地震，只是一场小感冒，每个人在情绪上会有小感冒，人和人的关系也是这样，左央和惠星的友情也该经历些风雨，她没想过这个节点会以这种方式到来，说实话心里还有点儿怕，两个人的脾气都这么耿直，要真是有一个撂挑子自己走了，韩静安没有把握一定能把他们说和，不过现在看来，架没白吵，韩静安觉得很满意，她终于听到惠星说了那些话，原来她也是有情绪的，只是看针对谁，那些看她冷冰冰好像机器人般绝对理性的，都是外人，真正的情绪，永远是只能展露给自己人看的，不管是脆弱、无理取闹，那些人性中的劣根性，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能大大方方地自揭伤疤。
韩静安拍拍手，“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三人默契地站起来，又默契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左央翻出地图，韩静安打开手电筒，惠星用左央那根破磁针放在指甲上观察方向。
“我说个好消息……”左央强压着声音里的喜悦，“按照二舅说的，充其量再走个十分钟，咱们就能出去了，然后……”
十分钟并不长，左央一边研究着地图磕磕绊绊往前走，时间一边眨眼飞速闪过。
九分钟后，森林走到了尽头，似乎是为了奖励他们，眼前的月光格外明亮，将前方好几里的山路照得清清楚楚。
“真好！”韩静安特别高兴，“现在呢？我们往哪儿走？”
左央没说话，韩静安又问了一遍，再一看，发现左央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
左央指着前面说不出话，半天结结巴巴道：“前面应该有一片松树林……”
地图上说了，碰到松树林，然后往东边走，这是此处最关键的路标，但是左央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说……”韩静安的声音直哆嗦，将她的恐惧暴露得一览无遗，“我们是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