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程一蠡决定帮左央他们做地道项目的时候，出国这件事情在程家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程一蠡他爸说的非常明白，他做了一辈子生意，已经觉得累了，宏建将来怎么样，他真的不想管了，而程一蠡现在的情况又极其适合出国深造，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好好干，学成了做个好设计师，给别人打工，轻松，赚得又不少，免得像我一样，干了一辈子生意早就干伤心了……”
老爷子的话说的没错儿，程一蠡完全找不出半点儿反驳的理由，其实他也早就累了，他爸提出的方案，简直和程一蠡心中构想的未来一模一样。
但老爷子忘了程一蠡是个“社会人”，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关系网，就好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有人爱他，他要报答人家的付出，有人恨他，他要迎接人家的挑战，还有人离不开他，没有他会很伤心，比如惠星，比如韩静安，比如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算数的左央。
一个人的诞生仿佛很简单，诞生总是好事儿，又好像很符合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凭空出现的一个小生命，又不麻烦又不复杂，怎么看都很好。
但离开总是难过的事儿，纠缠不清的羁绊，似乎不管是用哪种方式离开，都是对蛛网末端那些人的伤害。
这让程一蠡陷入一种两难，离开，本来是一件不需要商量的事情，就像生老病死，哪个是能开价谈条件的？如果自己真是不得不离开，其他人也只能坦然接受，偏偏一旦有其他选择性，那么就会背上情感的负累，总觉得自己好像欠别人什么，可谁曾想过，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可能其实就是非走不可呢？心理上的难受看起来好像是可以克服或者忽略的，但难受与否、到底难受到什么程度，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判断。
气氛一下就凝固下来，左央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说，他知道现在轮不到自己说话，前面排队的还有韩静安、还有惠星，她们都有更多的理由想要挽留程一蠡。
左央想知道的，就是他为什么要走？在自己看来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程一蠡，难道也不快乐？难道有什么理由是值得他放弃现在的一切，一定要走的？
在众人审视逼问的目光下，片刻之后，程一蠡终于开了口。
“其实……”他先笑了，大概觉得这样就能让事情显得轻松一点吧，“也不是走，我们只是换一种方式来相处，或许，是更好的方式……”
程一蠡已经想过了，那些人和羁绊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斩断的，但是如果换种思考方式呢？如果自己出国了，是不是能想办法帮韩静安联系到更好的医院？是不是能想办法帮惠星争取到更好的求学方式？甚至于左央，如果自己能在另一个地方闯出一番天地的话，是不是能让这个傻小子到一个更单纯的环境里去发挥他的专业？
程一蠡觉得自己说的无比诚恳，可没想到刚说了一半儿就被韩静安怼回去了。
“我不想走，我这人老古板，就算有更好的医院，我要落叶归根，死在这儿都不走！惠星也不走，她还有她妈，和她爸的仗还没打完！左央更不用你惦记，他喜欢古建筑，喜欢他的老胡同！你不用说那么多给自己找借口逃避！程一蠡你想清楚了！不要再说什么为别人而活！更别想着要为了你爸出国！你问问你自己！你想不想走！就问你自己！说真话！”
程一蠡啊……还真是弄不了韩静安。
但是，决定是已经做了的，他爸已经去给他安排学校了，说的还挺心酸，说是希望他能尽快走，因为也不知道宏建的人脉还能用到什么时候，包括钱，虽然他爸没说得太直接，但是程一蠡知道，眼下的家境不是能任由他再随便折腾下去的，现在走还是以后走，可能多犹豫几天就是天壤之别了。
既然不能没有负累的走……那就只能背着了，程一蠡笑了，也不和韩静安争辩什么，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程一蠡！你站住！有种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韩静安张牙舞爪冲上去拽住程一蠡的胳膊，他俩的个头儿相差足有二十公分，韩静安以前不觉得，但是今天突然觉得程一蠡看起来很高，离她很远，说来奇怪，以前每次她都能拽住程一蠡，但这次他好像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便把她的手给推开了。
对啊，韩静安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以前只不过是他让着自己，可他一旦下定决心不再让着自己的时候，似乎还真是拦不住他。
程一蠡夺门而出，韩静安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惠星递过去一张纸巾，算是她做出最大限度的安慰，她们都没有说话，韩静安是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害怕自己再做挽留遭到拒绝，只会让她更明显地知道程一蠡真的不管她了，到时候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而惠星呢，她以前就没挽留过程一蠡，在他抛下自己的时候都没挽留过，而今看到他能有更好的生活，自己有什么拽着他不让走的资格？
而在程一蠡身后，当他走出去几百米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程一蠡没有回头，心却跳得厉害，他不知道身后追上来的人是谁，正是那种未知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站住。”
omg……意外之余，程一蠡竟然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就算不是惠星，哪怕是韩静安也是好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反正左央是让程一蠡觉得最没话说的那个。
但是左央自己好像丝毫没有这种觉悟，站在程一蠡对面说不出话来干脆就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程一蠡快尴尬死了，“有什么话想说？”
“我请你吃饭！走！”
好像就是为了报复程一蠡和韩静安总绑架他似的，左央也不跟程一蠡解释，都不告诉他到底要去哪儿，拽着程一蠡就是一通玩命的走，最后，左央站在街头环顾四周，把程一蠡拽进了一家西餐厅里。
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在程一蠡眼里看来，水准真的是不忍直视，可左央不管那些，进去之后大刀阔斧就是点菜，看着他明明盯着价位满脸纠结但又竭力不想表现出来的表情，程一蠡差点儿笑了场。
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韩静安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货——左央让人舒服的原因，就在于他的真实，哪怕故意表演时曝光的拙劣演技，也意味着他平时根本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偶有自由发挥，就笨拙得像个孩子。
牛排很快被端上来，左央大大方方把自己那份推到程一蠡面前。
“我不会切，你来，”左央恨得咬牙切齿似的，“你喜欢去切牛排不用去国外，在这儿切个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