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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二十五章 走近黑店

电影啊,是一门艺术,这门艺术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和人类有互动感,都有那种感觉吧?看完一个桥段之后,想象自己和主角一样,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该如此这般……

可惜我们是普通人,没有主角光环,也没有编剧绞尽脑汁给编排各种霸道桥段,电影和生活,就像方便面宣传图和桶内实物一样隔着遥远距离,此刻郝文铭深有同感,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要是碰到这帮追债的,一定要像让雷诺在杀手不太冷里面那么炫酷。

但他现在腿软。

对峙的时间短暂,但是给郝文铭的感觉相当漫长,他的大脑飞速地转,大学读建筑时能徒手算土力学方程式的脑子在这会儿就只能想出来三岁小孩都不信的烂借口,他支支吾吾,厚着脸皮道:“哎呀,来啦?等你们好长……”

先编一段儿,这是鲁迅先生,或者郭沫若,或者……反正随便谁说的吧,编不下去的时候先编一段儿,渐入佳境就好了。郝文铭心里继续盘算,猜对方会说什么,他要说“郝文铭你这个王八蛋”呢,自己就说“本来想还钱,冲你们这个态度也不还”,他要说“期限早就到了”,自己就说“哎呀项目太多给忙忘了,本来刚好有一笔钱,可你们前两天没找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郝文铭横下心撇下脸,就是打算咬牙耍赖了,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气势,郝文铭瞪着眼睛看着对方,把哆嗦的手藏到背后。

“可不是吗?好一阵子没瞧见你了……”

啊咧?郝文铭觉得耳鸣,脑子里嗡嗡响,他居然编不下去了!

不对啊!人设崩了!他们这个态度也太温柔了,和逼债短信里压根儿不是一个口风儿啊,他看着面前的壮汉对自己露出很腻味的笑容,在他们没有短信狂轰滥炸的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你说你啊,你早就准备好了就跟我们说呗,哥儿几个何必还这么天天找你呢!”壮汉拍着郝文铭的肩膀,“那行了,就按照你说的办!等你啊!”

人说着走远了,一行黑衣浩浩荡荡像一片乌鸦,光这气势也让郝文铭不敢追问,眼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子口,这才转身进了门。

准备好了?按照我说的办?郝文铭犯嘀咕,莫非昨天断片儿的时候说啥了?这个脑子在喝多的时候爆发了小宇宙,终于想出什么锦囊妙计?郝文铭一边翻短信一边往屋里走,刻意不看院子里的狼藉,省得闹心,他径直来到办公室门口,伸手要掏钥匙,发现门已经开了。

郝文铭盯着空空的门鼻儿愣了两秒,他的锁是特制的鲁班锁,就知道这群货打打杀杀可以,动脑子不行,莫非说今天撬门了?自己办公室里可还是有点老底儿的,郝文铭一想浑身冷汗,跌跌撞撞两步冲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桌上的左央和惠星,然后,充其量挣扎了不过一分钟,他已经被左央按在桌子上。

“来吧,老板,作为新员工,今天咱们就好好深入了解一下彼此吧!姓名!”

“郝文铭!”

“职业!”

“建筑师!”

“我呸!”

“建筑公司经理!”

“再说!”

“个体户!”

“你想想!”

“确实是个体户啊,再说,我就是经理啊!”郝文铭急了,像王八抻脖子,瞪眼看着左央,“你可以羞辱我的身体,但不能羞辱我的精神!”

左央使了个眼色,惠星将一叠厚厚的合同摔在郝文铭面前,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满鼻子霉味儿。

“你昨天晚上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公司几个大项目?什么资质?几个员工?”

郝文铭眼珠儿滴溜溜转,拼命回溯自己昨晚吹了啥牛x,不等他想好,惠星已经娓娓道来。

“郝文铭哈,闻名建筑事务所,以前叫‘文铭’,中间改了次名,我看了下你改名时候的情况,一年半没接到项目,是干得臭名远扬混不下去了吧?项目确实是四个,四份标书,一个没竞上。资质呢,你昨晚跟左央说是二级,我在此更正一下,你是‘前’二级,连续五年没符合业绩,所以复核的时候降到三级了。至于员工,财务表总做不了假吧?你这些员工都是把资格证挂在这儿,人不来,连保险都没给人家交,你是真不怕工商查你!”

左央越听越气,经惠星这么一提醒,昨晚郝文铭说的话此时都历历在耳,合着没一句真的,“我告诉你!你这个性质太恶劣了!要是放古代,你这就叫骗人!”

“现在也叫!”

“我是说黑店!”

左央气得语无伦次火冒三丈,郝文铭觉得他比那些催债的还可怕,玩了命地挣扎,“那咱解约!你不乐意,那咱解约总行了吧!”

“不行!”

在郝文铭露面之前,当左央得知自己被骗的时候,惠星也曾提起过这个想法,这看似是最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反正就是一个骗人的老板,无非大家一拍两散。

可左央不答应,不是为他自己,他想到一个人,他最喜欢的一位师哥。

那时候左央才大一,不太随大流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刚好一座久未开放的王府临时决定开放,左央翘课去看,溜达到后院的时候,盯上了人家的排水口,他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琢磨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明白,就有位同行在后面给他指点迷津。

这位,就是左央的师哥,是他告诉左央,古建筑一定要好好学,学得越深就觉得越好玩;是他告诉左央,学校里面的小争小斗都没意思,只是过胜的荷尔蒙无处发泄,将来真的进了工作岗位,心思就都在工作上,而那时候还能长久留下来的人,大多是真爱这一行的人,想携手共进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因为一点儿小情绪你死我活;是他告诉左央,职场是讲究真才实学的,只要自己有能力,不管放在哪儿都不会被埋没。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左央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金光灿灿。

后来,左央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师哥回老家了,当时他在实习岗位上才干了半年,还没熬到他说的那些闪闪发光的生活,他明明跟左央说过,将来在工作里,不管再苦再累,只要还能生活,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听说师哥要走的时候,左央坚持送行,师哥坚持拒绝,甚至不肯告诉左央他是哪趟火车,终于,在左央睡了三天候车室后终于堵到了师哥,他眨巴着两只熬成兔子的眼睛望着师哥。

“为啥啊!你不是说怎么都得熬吗?只要能活下去就要坚持下去吗?为啥呀?”

这样的局面,是两个人都已经猜到的——左央知道自己必须来当面要个答案,而不是任由对方拿什么心灵鸡汤一样的短信敷衍,师哥也知道如果见了左央就必须给他个答案,不然这货真敢不让自己上火车。

“活不下去呗。”

师哥说的时候,全身上下从毛孔里都散发着湿哒哒的丧气,那天下雨,空气潮湿,师哥垂着头的样子,像个发霉的蘑菇,他看起来很平静,没想哭诉,也没想骂谁,那种平静叫认命。

原来他签了一份在旁人看来很好的工作,进去之后才知道老板给的条件都是骗人的,每天做的要死,却看不到一点儿希望,而可怜的是,曾经光芒万丈的梦想,在早点摊一块五一个的热包子面前一文不值。

“树挪死,人挪活,”师哥劝左央,“不在一行认栽,才能在另一行发挥实力……”

左央不接招。

“你现在还不懂,等真有生活压力的时候,其实人就没那么倔强了,什么行业都行,活下去挺难的。”

左央还是不认。

“我错了行吗?我给你说错话指错路了!我无知浅薄,我年少轻狂,是我狗屁不懂还喜欢瞎指挥别人行吗?我累了,我得回家了,回去了做个监理做个什么都行啊!”

“你在老家就不会碰上这种操蛋的老板?”

“会啊,但是可以找亲戚揍他!”

左央摇头。

“师哥,我还是觉得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对,道理是对的,错的是你,你认输了,你是个软蛋,你的梦想已经放了你了。”

总有一天,梦想会放过我们,不再纠缠不再挣扎,它像一条咸鱼一样躺在抽屉的尘埃里,你不去找它,它也不会再唤醒你。

于是,突然就那么握手言和,欣然接受自己是个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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