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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五十一章 左家庄计无否

左央跟惠星商量,想自己琢磨两天,不多,就两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左央和惠星能理解牛三阳的感受,说他就像小孩儿等着家长买玩具回来,一点儿都不为过,不是说幼稚,人不管到了什么岁数,都会有渴望,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想得到的结果,都会辗转反侧倒枕捶床。

左央不敢让牛三阳等太久,怕自己觉得心疼。

然而,说是回宿舍呆两天,其实左央连两个小时都没呆,就又回到郝文铭的建筑事务所了。

夜里,小胡同家家户户关上了门,大门拦不住饭香味儿,拦不住房里的灯光,也拦不住家家的欢声笑语,左央来到郝文铭的事务所前,连钥匙都没拿,拽了辆共享单车过来踩着车座就翻上了墙,郝文铭自称自己这墙体是模仿南宋一个什么氏族古村落风格做的,左央心里好一顿嘲讽——人家那是什么民风?夜不闭户,天下大同,你光学着人家样子好看就照搬过来,实用性呢?最基本的安全作用呢?所以说啊,人太热爱什么了也不行,左央就见过那种一根筋的艺术家,一个猛子扎进项目里,到头来光顾着自己嗨了,做出来的东西令人咋舌。

没有办法,建筑它注定了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左央翻墙的动作轻盈,落地的时候浑身稀里哗啦响,他也不管那些,甩着各个兜里勉强塞着的啤酒易拉罐,左摇右晃,颇有一番炸碉堡的感觉,不过十来分钟,左央已经给自己打扫出来了一片小战场——一把藤编摇椅,虽然破,但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整个椅子没有用除了藤条外的任何材料进行辅助,还在编的过程中加入了花纹式样,尤其是承力结构,整个弧线流畅得就像艺术品,那是一种浑然之美,任何地方都不突出,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令人惊艳,以至于长大了嘴巴想选个地方来赞美都挑不出来,就像是一种来自另一维度的美感;除了藤椅,左央又搞了把小马扎,从包浆油量的程度来看,肯定是老东西,抓在手里有种温润的质感,虽然不过是把小马扎,但四角和凳腿儿都用黄铜细细地包着,还有雕花,如果是古董,肯定是从大户人家里流出来的东西。

好,躺椅有了,脚踏有了,左央在石桌上摆好啤酒,又到郝文铭办公桌里翻出来几包薯片,郝文铭也是有点儿怪癖,抽屉里塞满了薯片,全是一个味道,看来也是那种认准了什么东西就不撒嘴的人。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云卷云舒,像天女拂袖摇摆,四下里一片静谧,知了扰人的叫声已经融化在晚风中,成了背景音,左央的心里干干净空空荡,耳边就没头没脑地响起了好多话,左一句右一句,像扰人的小鬼,让人不得松懈……

“哟,回来了?比赛准备得怎么样?参赛资格有谱儿了吗?”

这是左央回到宿舍听到的第一句话,贺一言说的。

左央虽然觉得贺一言人挺好,尤其是他经常送自己模型材料这事儿,但贺一言说话特别难听,估计他那种在土豪圈儿里长大的孩子,也是没学过考虑别人的心理感受,就算是关心的话,里面也透着一股欠劲儿。

就是在那时候,左央刚听完这句话,转身就想走——烦人事儿为什么偏偏就像催命鬼一样,怎么都不肯放过自己呢!

“我跟你说,一定得好好比!”果然,贺一言丝毫没看出来左央脸色难看,凑到他身边继续喋喋不休,“学校里都传开了,你看xx贴吧了吗?还有xx网!”

左央心说你说的那点玩意儿是有多土,自从自己不种菜之后就再也没登录过,他斜眼望着贺一言,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大家管你和程一蠡打赌叫什么吗?世纪之战啊!”

完了,名字更土……

“我还给你下注了呢!”

好,引发校园赌博,我这罪过不小!

“反正你必须得赢,大家都希望你赢!”

对,你们只负责加油叫好,负责在等结果的时候叉腰嗑瓜子品头论足以显示你们精准的眼光,并在结束后对于比分公平与否进行一番马后炮式整体点评……

反正,归根结底,对左央来说有什么用呢?他突然有点儿后悔,自己不过只是跟程一蠡打个赌,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他因为抄袭的事儿给自己道歉,怎么一不小心就弄成全民娱乐了?左央越想越烦,腾地一下站起身,用外卖软件点了几瓶啤酒,打算借酒浇个愁。

再然后,贺一言说了一句彻底改变左央想法的话。

“又有两个新生在论坛里面吐槽,说无梁社抄了他们的创意,但是有什么用啊?新人乌央乌央前仆后继的,一有人看到受害者,想的不是怎么帮他们讨个公道,而是‘啊!我有机会进去当替补了’,你说这是什么风气?左儿,我支持你,无条件发自内心的,得让人看到,不是非要贴着平台忍辱负重卖国求荣才能活下来……”

左央被说得一愣,回想着贺一言跟自己说这番长篇大论的原因——自己当初是说过,他就是看不惯程一蠡,看不惯无梁社,就是想让人看看,无梁社抄袭不是皇权当道天经地义,什么分配工作、安排后门参加比赛,这些事儿都不如一个行业里的道德观重要。

就是想让人知道,不管什么行业,只要努力,是能掌握正义的。

他当初就是这么一想,却没想到自己这番话经过种种因素的发酵后,人好像被推举成了起义军领袖——还是单枪匹马孤家寡人的那种,就像贺一言,他嘴上跟自己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也没听说他退出无梁社啊。

相比较一场起义,左央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儿更像是一场闹剧,大家都在免费围观,但是只要有人看……对,只要有人看,就意味着这种事情是需要人揭露的。

左央已经想不到自己赢了会带来什么,但他知道输了意味什么,那些看热闹的人会认命,反正本来就是不付出成本的墙头草,他们很快会认为左央的失败,意味着只有跟着潜规则走才能获胜,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无条件愿意牺牲自己,只求换取一点微薄的人际利益。

自己怎么能输、怎么敢输呢……左央看着贺一言闪闪发亮的眼睛,这种一不小心要影响很多人的感觉,真沉重。

惠星的话在这时候一下全都冒出来:比赛时间在即,参加比赛需要项目经验,而牛三阳的项目……并不符合他们现阶段的需要,左央好像一下清晰起来,贺一言这些旁观者们不痛不痒的一席话,成了战场上督军的刺刀,逼着他只能前进。

这么一想,左央拿起手机打算给惠星发微信,豁出去了,不是他不帮牛三阳,实在是条件不允许,所幸现在就拿利弊说话,必须放掉这个项目,赶紧找个能符合参赛资格要求的……

还没等左央把台词捋顺,有人突然打来一通语音聊天,名字是“左家庄计无否”。

计无否,无否是字,号否道人,一听就是个充满中二气息的名字,本名叫计成,明朝人,园林艺术家,学古建筑的人大多都看过他的《园冶》,但大部分人不知道这哥们儿在当时最出名的,是他的性格。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批艺术家,每个艺术家多少都有点儿怪癖和傲骨,正是那种骨子里面的特别,才促成他们能做出常人无法想象只能赞叹的艺术品,计无否就是这样,设计园林的风格飘逸灵动,脑回路也相当清奇,听说他在明朝的时候,给人造园子全凭心情,看得上眼的,自己出手工、出设计,一价全包免费赠送,看不上眼的,管你天王老子金银满仓,说不干就是不干。

左央是多么喜欢这种性格,但还没等他把自己的社交平台昵称改成“左无否”,就被这通语音电话的主人先把名字改成了“左家庄计无否”,气得左央直嘬牙花子。

电话响了片刻,左央没接,足以宣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不是一通能令人开心的电话,左央现在都焦头烂额了,哪有时间管他?

但左家庄计无否显然相当执着,展开了夺命连环call,在贺一言烦躁得快把他电话砸了时,左央终于接通电话。

“hello啊!”左央皱着眉头,强装出一个亲切和蔼的声音,“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手机功放里响起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往大了说,不超过十岁,“你就这么对待客户?左央你有没有点儿服务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