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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六十五章 本分,才是本事

出事儿的那天早上,左央和惠星照例骑着自行车去工地,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驾驶员是惠星。

“哎!对!哎!加速!”左央坐在后座上,一只手好像打马扬鞭似的做出各种指挥动作,“快点儿快点!”

“怎么……快……”惠星气喘吁吁,“上坡……呢……”

“就是上坡才得快啊!你越慢越上不去,这就跟期末考试一样,不用太精打细算,一鼓作气一咬牙一闭眼,直接就过去了!”

要不是一停下就要摔,惠星都恨不得扔下自行车先抽左央一顿,早上出门的时候,惠星嫌他在小胡同里骑得七扭八歪,左央干脆撂挑子不干了,“你来!你行你上!”

惠星就是意思意思,端起车把想给左央简单示范一下应该怎么骑,谁知道他坐在后座上就不下来了,还得意洋洋道:“这就是给你点儿教训,对吧,你行你上,坚称行而上学论!在旁边说风凉话谁都会,你得上了才知道有多难!”

左央死沉死沉的,惠星两个胳膊得玩命使劲儿才能控制得了车把,腿上一松劲儿,车就要歪,而左央不下来,她也下不来,惠星觉得自己被逼上了刑具,就是那种,古代有种专门给驴设计的监工器械,屁股上绑个什么玩意儿,只要一停下来就被戳屁股……

苦啊……当初哪想过学建筑还要练自行车的!而谁又说过骑自行车还要学闭气?但凡旁边有汽车经过,就得捂着鼻子眼睛,否则就是一脸黑灰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怎么样?现在知道我每天有多不容易了吧?”

惠星咬着牙不吭声,心说跟左央那张叨叨叨好像火车一样的破嘴相比,这些根本不叫事儿,但身上不用使劲儿了,左央的嘴就停不下来,说完昨天说今天,说完还要畅想一下明天。

“我觉得赵大格有戏,看现在这个情况,最多一个月就能收工,等到上漆的时候,咱俩跟郝文铭商量商量,他盯着白天,咱俩盯着晚上,趁着白天的功夫出去搜罗搜罗下一个项目!你别说,赵大格的手艺真挺不赖的,就昨天他做的那个对卡榫卯!”

对卡榫卯,常见于窗棱转角位置,将横竖两个方向的窗框卡在一起,之所以说是“对卡”,因为两条窗框互相挟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封性和坚固性都得到了保证。

左央一想到赵大格当时下家伙的架势,眼睛就恨不得往外冒桃心,心说看什么idol唱歌跳舞激发肾上腺素,也不过就是这个意思了呗!

“我昨天晚上还自己试了一下!”左央没时间刨木头,用的是瓦楞纸,做完之后还请木工小能手肖小宝同学给他点评了一下,得知赵大格的手艺很“老实”。

“老实?”

“对!老实就是对木匠最高的评价!”

左央听肖小宝说,木匠活儿从老一辈儿传下来,到现在为止,中间这几千年里,玩的东西基本上没什么差别,倒不是因为这个行业不喜欢创新,而是木匠本身就是一门“守旧”的行业,一块儿木头一把刨刀就是一辈子,这一辈子能老老实实把前辈们教的那点儿东西学好,就算本事,这一点和京剧行当又很像,一般歪腔歪调极具个人特色的,不是半路出家就是嗓子唱坏了,而梅兰芳、麒麟童这些老“角儿”们之所以好,就是他们没“特点”,老老实实的,不多添瞎减,上辈儿人教的是什么,到他们嘴里出来就是什么,上台对本子,说一句“我那都是行活儿,别人怎么唱我就怎么唱”,反倒是最骄傲的事儿。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不管木匠还是唱戏,一方面来说,它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要在一个规规矩矩的系统下完成,大家才能相互配合,木头构件和曲牌唱腔之间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从另一方面来说,它也不是一件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事情,每一个步骤都要经过几年乃是几十年的学习和磨练,才能称得上“会”,学一辈子都未必能学明白的东西,玩了没两天就嚷嚷要创新,未免太自大无知。

本分,老实,守规矩,这就是木匠行的规矩,左央听完这句话之后想了很久,又扯到了古建筑上,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嚷嚷着创新,创新不是不可以,但前提在于先把该掌握的东西掌握明白了,才有资格说创新,如果连最基础的基本功都没有就嚷嚷创新,那只是小丑跳梁哗众取宠,或许一天两天里能昙花一现博人眼球,但很快就会被抛弃,就像那些街头小吃,名字古怪、配料奇特的小吃,或许在短时间内能吸引很多用户,但是很快又会被抛弃,它的创新来自于它不守规矩,不配合人们传递了几百年的习惯,最后能站稳脚跟的,反倒还是平淡无奇毫无新意的油条豆浆豆腐脑。

“但是……”说到这儿的时候,惠星终于骑到了工地,她拽着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额前的碎发已经浆糊在脸上了,惠星已经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道:“我还是觉得电动车的创新就挺好的……”

左央没回话,人已经兴冲冲地往工地上走,他急着想看看赵大格今天又有什么神技能的展示,人还没到那座宅子门口,远远就看到不少人围在一起,左央好奇地加快步伐,人刚到近前,突然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太对劲儿。

房门口贴着一张白纸,赵大格和手下的工人正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张纸,左央想探头去看,赵大格突然一把抢下那张纸,团成一团揣进兜里。

“什么呀?”左央努嘴指着赵大格的裤兜,“通知?”

“没什么,”赵大格的脸色明显有点儿遮遮掩掩的,“干活儿!今天上窗棱!”

整整一天,工地上的气氛都相当的低气压,左央和惠星试探性问了几次,赵大格都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干脆有点儿气急败坏,“你干不干活儿?干活重要还是瞎打听重要?”

“干干干!当然干活儿!”

左央笑着敷衍,讨好地给赵大格倒了杯茶,他余光瞥着赵大格,虽然不知道那张纸上写的到底是啥,但是拿脚指头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左央心里的八卦之情有如滔滔江水,噌地一下就涨潮了,心说肖小宝刚夸完赵大格,怎么这么快就遇到问题了?

“我觉得有事儿,”晚上回市区的路上,左央一边蹬自行车,一边低声呢喃道:“肯定对赵大格不利!”

惠星坐在后座,没太听清左央的话,连忙问了声,“你说什么?”

“难不成是有人说他干活儿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难怪他不敢让咱们看,肯定是这么回事儿!他怕在甲方面前露怯,对!所以他这么遮遮掩掩的!”

惠星急了,抓着左央的肩膀使劲儿晃,“你到底在说啥?!”

在一阵急促的东拐西拐中,俩人成功撞在墙角的垃圾桶上,左央一咕噜爬起来,笃定地对惠星道:“明天!咱俩明天一定要早点儿去,我要研究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