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不到五点，左央就给惠星打电话，说要出发去接她，俩人真是披星戴月，夹杂在趁夜运货的大货车中间，左央困得精神都恍惚了，全靠本能蹬着自行车，终于在七点半的时候赶到工地上。
赵大格的人还没来，工地上静悄悄的，俩人好像做贼一样悄悄来到工地门口，只见昨天开工的痕迹还在，墙角堆放着工具和木料，和他们昨天收工离开时的情况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墙上多了张纸，是用胶水贴上去的，手法挺损，贴得特别整齐牢固，左央抠了半天，只是撕下来一个角儿。
左央和惠星借着手机的手电筒读着纸上的内容，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还真让左央猜对了！
“单直夹皮半透飘，棂条窄，不够六，不伤榫肩，越薄越好；
板面看面得裂；
拍抹头是人做的吗……”
左央念着念着，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爆笑，倒不是因为他猜中了是有人给赵大格的手艺挑毛病，而是这个人的措辞和口吻，左央指着那张纸，“我喜欢这个人！”
简单干脆直接，指着赵大格的鼻子臭骂的形象仿佛跃然纸上，左央脑子里不禁琢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拿这种口气说话。
“你说会是谁？”惠星已经开始揣测这人的身份，她将赵大格带来的匠人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看不惯赵大格的？”
左央眯着眼睛想，要说赵大格手下有人看不惯他……虽然有这种可能，但看着不像，赵大格手下的人跟他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行事风格非常之相似，虚头巴脑的，只顾着表面形象，平时干活儿也是赵大格说啥他们干啥，如果真是对赵大格那么不满，以至于能干出来这种事儿……那这人够分裂的啊！演技不错！
不过，分析这人的身份，纯属是八卦，左央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人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提出这么多毛病到底是鸡蛋挑骨头还是真有道理，“你想啊，这人要真是比赵大格有本事，那你把他拽出来按照他的想法干，项目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儿，左央拉着惠星按照纸上挑出来的问题，把刚做好的榫卯构件全都检查了一遍，说实话，木匠的门道太多、太高深，俩人也看不出来有啥问题。
“要不这样吧……”左央啃着头一天晚上买好的面包，一边大嚼，一边皱着眉头道：“咱们试试能不能把这人给诈出来！”
惠星一头雾水，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按照左央的想法，跟他一起在几个构件上，做了点儿小手脚。
等两人收工的时候，赵大格刚好也来了，还是跟以前的流程一样，赵大格手下的人给他准备材料，赵大格就像饭店的大厨，等着他们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连准备做直播的手机都用八爪鱼架好之后，赵大格才抓好头发、打完发胶，过来亲自上手。
“各位老铁，今天给大家展示的，是怎么安装窗棱，大家看好，这个是咱们昨天准备好的构件，你们看这像个什么……”
赵大格的话刚说到一半儿，脸色突然变了，盯着手里的构件，“这谁干的？！”
此时赵大格手里拿着的，是经过左央和惠星做过手脚的榫肩，这木结构构件，大的可以改小，小的不能变大，俩人挑来挑去，就只能在榫肩上动手脚，榫肩要做成凹面，留字条的人说榫肩要约薄越好，俩人就笨手笨脚地把榫肩打薄了一些，其实改动并不大，毕竟木料的厚度在那儿摆着，一共就那么厚，稍有不慎就容易削断了，等俩人真正自己上手的时候才发现，看着赵大格做好像挺简单的，可自己真正动手来，才明白那完全是两码事儿，各种工具在赵大格手里就像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到了他们手里也像左右手——半身不遂的那种。
反正，俩人忙活半天，改动并不大，只是光滑的表面变得麻麻癞癞的，一副欠盘的劲儿，惠星当时还有点儿担心，左央却不以为然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咱俩干的这点儿不痛不痒的事儿，你不留点儿不一样的记号，赵大格能知道咱们改过吗？！”
很显然，赵大格发现了，而且还很生气，气得他表情都有点儿扭曲了，指着那榫肩对着手下的人嚷嚷道：“说啊！昨天晚上谁收拾的东西？我做得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结果当然是没人承认，他手底下的工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惠星自然也不吭声，就这么抱着肩膀看着左央假惺惺贱兮兮地凑上前，“哎？怎么了？让人弄坏了？”
“当然了！你看！”
左央明知故问，“哪儿坏了？不能用了？没事儿吧？不就是多点毛刺儿吗？您昨天不是还说这表面不用打磨得太光滑，要留点毛刺儿，摩擦力越大越好吗？”
“那也不能这么坑坑洼洼的啊！”
赵大格怎么说都不上道，左央只能把他往自己的话题上引，“哎呀，是不是这榫肩薄了？”
“可不是吗？”
“薄了就不能用了？说不定其实薄点儿好呢？”
“扯淡！好不好我不知道？要是薄的好我不就直接做了？到底是谁？！”
赵大格倒是没想到左央，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手下的工人，众人被看得浑身发毛，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赵大格对视，而在这档口上，左央就一个个观察着众人。
没有，那个提意见的人不在这里面，左央这一计谋的重点在于，如果对方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那被赵大格反驳了，肯定会忍不住站出来提问题吧？他会贴小纸条不就是希望自己的想法得到重视？不就是觉得自己比赵大格强，希望得到认可吗？但看着这些人怯懦的目光，左央没有找到一个自己想看到的眼神儿。
难不成说，是个项目之外的人？
上午的施工因为这件事儿闹得并不愉快，中午的时候，郝文铭来送饭，左央假装把小纸条放在装盒饭的塑料袋下面，工人把盒饭分完，自然有人“顺理成章”地看到了那张字条，他们这么一嚷嚷，郝文铭也就知道了纸条的存在，赵大格不能像对付左央一样就是耍赖不给，他就只能局促地搓着手，盯着郝文铭，眼看着郝文铭的表情一点点变化，赵大格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个……”郝文铭皱着眉头，也不着急说话，只是摆出一个含混不清甚至有点儿痛心的表情看着赵大格，左央心底哼笑一声，这也算是郝文铭的老“把戏”了，他是一个攒盘子的人，说白了就是负责把所有人聚拢在一起的，郝文铭做不到每个部分都像亲自动手的人一样那么了解，比如他能说我要多少多少块砖，但你问他怎么搬砖他肯定不会，所以，郝文铭其实也弄不明白这纸上说的东西到底对不对，他只能诈，也只会诈。
前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惠星在心里数着呢，不过半分钟，赵大格的心理防线就崩了，他指着郝文铭手里的纸，“你得有判别力，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懂技术的人！”
完了，左央心里一凉，赵大格这句话说得很有技术性，拿一个马屁就不动声色把郝文铭给堵死了。
惠星想说什么，被左央按住了，他赶着郝文铭尚未表态的节骨眼儿，两步冲到前面，好像是在热情地帮腔，“对啊，郝老板！这赵老师是您亲自请来的，您怎么能不信他呢！”
郝文铭一脸蒙圈，心说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不信赵大格啊！
左央不给郝文铭解释的机会，“再者说了！这技术过不过关，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真够孙子的！惠星心中大笑，恨不得为左央鼓掌叫好，心说这货太损了，两句话就把郝文铭和赵大格都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