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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七十四章 锅盖的奥秘

傍晚时分,天还没开始黑的时候,赵大格那边已经收工了,眼看这边还没动静,赵大格把他做好的普拍枋交给郝文铭,还不忘嘱咐了一句,“你是裁判,你不能随便拿给他们看吧?”

郝文铭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找左央问了一声,听说他们还得一阵功夫,赵大格那边儿要走,郝文铭问左央能不能自己干,他想请梁工和赵大格一块儿吃顿饭,甭管这俩人怎么看不上对方,但该在中间撺掇的,他还得撺掇。

“不必了!”

这回不等赵大格回绝,老爷子先率先回绝了,他扶起自己的自行车,“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罢,梁工回过头来对着左央眨了眨眼睛,“我教你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

“能干吗?”

“能!”

“行!明天早上我给你打豆腐脑!”

郝文铭有点儿意外,凑到左央身边,看他正在用一种怪异而又下流的姿势推着刨刀晃来晃去,“你干嘛呢?触电了?”

“前凿后跟,越凿越深!一边凿,一边晃,前后晃,好木匠,左右晃,不像样;光会凿,不会晃,一根筋,笨木匠!”

“梁工这是给你上了木匠速成班?你知道得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得上木匠?”郝文铭突然有点儿担心,“你不会这个活儿干完去跟梁工学木匠吧?”

虽说不会去成为专业木匠,但左央留了梁工的联系地址,倒也不太远,他知道那一片家属楼,左央已经想好了,这是多好的人脉!将来自己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就可以直接去请教梁工了!

左央心里挺激动,虽说不过一下午时间,手上破得千疮百孔,好几个地方鼓着高高的水泡,不光是他,惠星和韩静安也是如此,但三人很意外地没有半点儿怨言,这让郝文铭想不明白,“干活儿干傻了?”

“这你就不懂了,木匠活儿,越干越有意思,”左央模仿着梁工的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回过头来还不忘揶揄道:“当然了,干活儿得分跟着谁干,跟着厉害的人,那是越干越有意思,跟着一般的人……那就不好说了……”

郝文铭被气得吐血,扔下几包方便面就开着他的破面包车扬长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左央脚边有些碎木头,都是他今天下午用废了的木料,左央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妈呀锯断了”、“完了又得重做”,但没想到这么一看竟然已经堆起来这么多废料,梁工让他拿着生火,也不知道算不算安慰地说了一句,说他当年用烂了的废料比这多了多,他师父嫌他废木头,总拿让他自己掏钱买木头的事儿吓唬他。

木匠怕短,铁匠怕长,梁工跟左央说,不同的工匠,性格也不一样,你像这干木匠行的,木头锯短了,一个构件跟一个构件连不上,这活儿就算白干,但铁匠则不同,铁有延展性,短短的一块儿可以延长,但如果长了就会“堆”成一坨。加之,木匠的工作,大多是面对着一块木料细细地琢磨、摆弄,铁匠则是抡着铁大刀阔斧地来,一个细腻一个豪爽,这也是工作赋予他们的第二生命中的性格。

盈盈的火光中,惠星端来方便面,俩人唏哩呼噜地吃了一气儿,韩静安没吃,等左央吃完之后捧着过来喝了两口汤,她就这么歪着脑袋看着左央摆弄那些木块儿,“喂,要是让你干这个干一辈子,你乐意吗?”

左央觉得不好说,但木头确实是能玩出来一个新世界的东西,记得前两年的时候,老外发明了一种椅子,自己显摆得够呛,当时那个椅子最大的卖点在于,是由一个个卡扣部件组成的,也就是说能调整成各种角度,打造出适合每个人的人体工学。

“不就是榫卯么?”左央说起来有点儿愤愤不平,记得之前还看网上传言,说中国的榫卯技术现在只能去国外找,凭什么?就凭我们自己不上进呗!

“行了行了,”韩静安推了左央一把,“一说什么你就上纲上线!那你说,你要是搞个榫卯什么的,能赚钱吗?洋气一点儿的,榫卯家居馆啊,榫卯生活馆啊!”

左央不禁咋舌,心说这丫头是满脑子的赚钱,除了赚钱没别的,真有点儿怀疑她就是想用自己的脑袋赚钱才嚷嚷要跟自己谈恋爱,心底小小地有些后悔。

仨人折腾到晚上十点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路边放火,期间还有两辆车以为是出事儿了,下来打听,马上就跟见到神经病似的,瞥了他们仨一眼就走了。

“我个人觉得,”惠星在旁边检查左央做的榫卯,“数据都是对上了的。”

梁工形容数据跟他们不一样,不是用厘米毫米,张嘴就是“一分五”、“二走一”,左央觉得听起来特别炫酷,就跟江湖黑话似的,无奈左央确实听不懂,问梁工能不能直接说厘米,梁工却一脸鄙视。

“我不会!”

梁工说,他们当年学木匠的时候,师父就是这么教的,其实后来梁工也试着用现代的数据来换算,但发现并没有师父教的办法好用,“一分五”、“二走一”说的不是数字,而是比例,对于刚入手的新人来说或许很困难,但只要干熟练了,上手就知道具体的尺寸该是多少,还是那句话,榫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也不是一个构件的事儿,是所有构件都要齐心协力配合在一起,记住尺寸比例的好处就在于不管碰到什么样的活儿,甭管它是大是小,看了这个构件,就知道下一个构件该怎么做,但如果非要用数据来算的话,每次碰到不同的项目就要分别单独把数据算出来,那才是费力。

左央暗自感慨,木匠,这是个专业,是他们研究一辈子出来,就跟为人处世一样形成了本能,他们倾注一生的时间用来琢磨一样东西,也就形成了所谓的“专”,而将这个本事当成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就是那个“业”,再想想自己学到的东西,东抓一把西搂一片,包括那些历史典故,虽然听起来头头是道好像多高深莫测,但到底能不能算得上专业……左央不敢说,一想到梁工,顿时觉得汗颜。

不过,今天的活儿能干下来,也幸亏有惠星的脑子在旁边帮忙飞快地换算,此时她看着左央手边的几块构件,对着自己手机上的数据,“数据都对上了,但能不能赢,说不好。”

之前左央一直沉浸在干活儿的快感中,此时听到惠星这么说,他突然有点儿紧张,之前他一直沉浸在细节里,考虑着这个部件好不好,那个对不对,人就是这样,沉浸在细节里就看不到全局,差点儿忘了他们干这事儿的目的是什么。

韩静安的嘴也是不客气,打量着左央的作品,“赵大格做的东西虽然是有点儿毛病,但好歹……它是个东西,至于您这个……”

左央已经很努力了,被梁工收拾了一天,燕尾榫本来就特别难做,记得自己刚动手的时候,梁工就跟他说过,只要能把燕尾榫做好,大部分的榫卯就不在话下,就像做壶,做壶的匠人在出师之前,都要做个掇球壶,别管其他壶形做得再好,做不了掇球都算没上道,大家都知道茅台酒在民国时期就在巴拿马的世博会上拿过奖,却很少有人知道当时一起拿奖的还有这掇球壶,因为这掇球看着虽然简单,但内中有讲究,所谓“掇”,“撺掇”、“拾掇”,就是垒在一起、摞在一起的意思,掇球,顾名思义,壶身就是三个球“掇”在一块儿,壶盖、壶钮和壶肚分别是三个球儿,盖上两条烧线意味着文武线,这都是背地里看不见的讲究,在做壶匠人看来,能把这三个球儿做明白,将来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什么?手艺不是讲究多花哨、多特别,基本功扎实,才能叫出师。

当时也是左央嘴欠,就顺口问梁工,赵大格出师的时候考的是什么。

“锅盖。”

“那他做好了吗?”

“小子,我们家从来不蒸东西、不做炖菜,你知道为什么吗?”

左央摇头。

“没锅盖呗!”

木匠行里有句话,“锅盖不大,木匠害怕,穿梁合缝,木匠要命”,这锅盖就好比是做壶的掇球,看着再普通不过,却是考验真本事的,左央只在电视剧里看过那种老锅盖,依稀记得是用很多木条拼成一个圆形,中间用一根木梁固定,梁工说,关键的地方就在那个穿梁,那个用的就是燕尾榫,而且,锅盖天天煮饭,蒸汽都在上面凝成水,绝对不可能用胶水来做,但要是中间有缝儿,兜不住热气,那就算白做了,所以,所有的工艺,就在这燕尾榫上,怎么靠那卡扣和木梁,把十几块木条严丝合缝地固定在一起,以至于,它对付的东西不是水火,而是空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才算是玩得懂木头的人。

左央听完都觉得后怕,心说幸好梁工没和赵大格比试做锅盖,估计也是猜到自己这手艺实在不行,但普拍枋也没好到哪儿去,这是靠两个燕尾榫结合在一起,对于梁工这种熟练的老匠人来说,做好的构件只要一打眼就直到行不行,但左央这种新人,看着自己的手艺不免心里发慌。

惠星皱着眉头,“梁工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左央小声嘀咕道:“他就说,只要按照他说的做,一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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