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央在几个专业讨论古建筑施工和榫卯工艺的公众号上翻了翻，找出来几篇骂得最狠的文章，说赵大格根本就是骗子，把自己包装成了网红，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丁点儿真才实学，左央心说有没有真才实学，我是在旁边看着的，虽说是有问题，但不至于把人损成这个样子！
甚至于，左央隔着屏幕都看到了谩骂赵大格那帮人的嘴脸，他想到一位相声表演艺术家的段子——想出名，就去骂名人。包括某音乐节目上出现的乐评人，以及常年流窜于各大电影期刊上的影评人，掐着腰骂人是不累啊，好像点评人家几句就显得他们自己多厉害似的，左央最看不惯这种人，包括他看电影的时候，最烦的就是指指点点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的，有次在电影院他就直接怼过一回，旁边的小年轻说这要是给他钱，他肯定比xx拍的好，左央说，你特么得亲自去拍了，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拍！而且最重要的是，要真是你，人家让不让你拍还是两码事儿！
“过分！”左央气得咬牙切齿。
“但这是事实，”程一蠡冷着脸道：“郝文铭当初找赵大格不就是想要用他的名声？你看看现在都成这样，他这骂名还有用吗？你们还天天干这种项目，不嫌累得慌！左央你自己想想，我招你惹你了？你犯得上跟我较劲？那个比赛的名额……”
程一蠡说到这儿，嘴上猛刹车，手上的方向盘也慌得乱拐了一下，但即便如此，左央还是猜到他想说什么。
“其实是内定是吧？就算我赢了你，那个参赛名额也不是我的，对吧？”
车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那个比赛，程一蠡必须要参加，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宏建，这中间有太多事儿，程一蠡没法跟左央解释，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你一个小人物参加了比赛无非捧回来个奖，但我参不参加，那是宏建那么多员工有没有饭吃。
没法说。
“那你真当我是在跟你较劲？”左央冷笑一声，好像在给自己找底气，“我也告诉你，不管有没有你，不管那个名额是不是内定，这个比赛我都要参加！”
其实左央早就想明白了，他没跟韩静安说过，但是跟惠星聊起来过，就是那天晚上在韩静安家的时候，俩人坐在韩静安家的阳台上喝着啤酒，惠星劝说左央。
“你也该干点儿正事，韩静安说的没错儿，你脑子里的东西再多，可怎么把它变现才是关键，我不是说赚钱是最重要的，对吧，赚钱的项目未必是好项目，但不赚钱的肯定不是，你既然想让古建筑被更多人看到……”
惠星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左央现在不该在这种事儿上浪费时间。
“这怎么叫浪费时间？那万一咱们赢了呢？不是我说，你得对你自己有信心，万一咱俩赢了，将来不就有机会做大项目了！”
在左央看来，这从来就不是一场单独跟程一蠡的较劲，而是左央跟整个行业的较劲，他都想好了，将来自己要是成功了，能自己做项目了，他就把那些有本事但不受重视的建筑师都请过来，他们就踏踏实实地好好做件事儿，甭管赚不赚钱，以牛x为第一梦想。
惠星哭笑不得，“行吧，也多亏你喜欢的姑娘有钱，不用你养，能让你想怎么撒欢怎么撒欢！但是，有些事儿得琢磨琢磨。”
左央没搭碴儿，心说自己才是跟韩静安谈恋爱的人，自己虽然不敢像韩静安说那种大话，认为自己有多么多么了解她，但他记得韩静安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喜欢自己，就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就好像，永远能赢。
“更何况……”左央把那天晚上自己对惠星说过的话，也说给了程一蠡，“她也想赢。”
程一蠡沉默了。
身旁，韩静安的车子飞速驶过，坐在副驾上的惠星和他相隔也就一米来远，程一蠡虽然没看清楚她的身影，但对于他来说，惠星的样子早就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程一蠡今天算是没白来，他本来是想来看看惠星怎么样，好几天在学校里没看到她，就让韩静安来打听打听，一听说又陷入到要啥啥没有的项目里，程一蠡带着一股怒火就来找左央，想劝劝他们赶紧收手，哪怕宏建再给他们个项目呢。但是经过了这一番交谈之后，程一蠡突然想明白了。
又或者说，程一蠡一下看到了这个问题之中最难搞的部分。
他跟惠星，原来是敌人，双方进行竞争的原因虽然不一样，但他们在抢一样东西，一样对他们而言极其重要，绝对不可退让的东西，而这样东西又注定了他们会互相伤害。
就像左央会跟惠星吐苦水一样，程一蠡也跟韩静安说过，他没有选择，这个比赛必须要赢，只有赢了，他能从现在千疮百孔的宏建中分离出来，自己成立一个主体公司，然后再想办法反哺宏建，程一蠡输不了，不管是为了宏建那么多员工，为了他爸，为了自己过习惯了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他都不能输。
而惠星也是如此，只有参加那个比赛，她才有机会让惠红建看到自己。
谁的目标都那么重要，让谁退出？
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程一蠡拍着心脯问自己，他跟惠星分手，是因为惠红建跟她的关系不好吗？是！当然是！程一蠡知道惠星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的依靠，他又惹不起蒋玉丽，如果自己身败名裂，拿什么养活惠星？跟其他的小情侣一样，赶公交上班、吃方便面、存水电费吗？就算惠星想，程一蠡也不想。
如果这么来算的话，程一蠡宁可让自己赢，不顾一切地把惠星给挤下去，他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在他看来，想要让惠红建认可惠星虽然很重要，但那不是在这一步最该打的牌，如果自己能赢，将来能让惠星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她想怎么在惠红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都行，甚至说，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只要宏建好了，惠星当然有地方展示……
可惜的是，这些话现在都不能说。
旁边的左央半晌都没说话，就让程一蠡这么安静地思考着，电台里响起了一首歌，左央跟着轻轻哼了一会儿，指着前面的路。
“你知道前面是哪儿吗？”
“市区。”
“我不是说那个，你知道前面五十米有什么？一百米有什么？”
就好像每个人的人生，有些人能清晰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市区还是郊外，创业还是打工，但大家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或许接下来会看到个路牌，告诉你此处不通，但那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这一路上会有太多或对或错的提示，我们的行驶路线会不断修正，甚至为此改变目的地。
“但是，有些人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不管前面会出现什么，山崩地裂还是鸿沟悬崖，都会一直走，当然，也或许在这条路上为了一些看似没意义的事情停留，但方向不会变，哪怕那个地方在旁人看来并不好，但只要自己认定了，就会一直狂奔下去……”
程一蠡回头看了眼左央，对啊，左央是那种人，惠星之所以会跟他组团，也是他们身上惺惺相惜的地方。
而自己呢……程一蠡望着前方，突然笃定地点点头。
既然有些事情是注定无法解释，那就把这些委屈都背负下来。
“好，那我们终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