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排档口，倒数第二家店，左央从上高中开始就经常混迹在这家店里，买东西，跟老板聊天，或者就是过来逗逗老板，这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线，此时左央抬起头来看着挂招牌的位置，一脸的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明明是每次来都会看到的招牌，甚至于变得就像空气和呼吸一样熟悉，不经意间都不会刻意在意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原本挂着招牌的位置现在只剩下铁架子，还有之前招牌被拆下来后留下的两条破木板，拆除的过程应该很草率，甚至有点儿粗鲁，以至于木板还有毛茬儿，一块儿被砍断了。
这不摆明了是一副不过了的架势吗！
左央不甘心地使劲儿拍门，身后很快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左央下意识地戒备，这是人对于陌生情况的本能反应，抵触、防备，甚至还有厌恶——店换了老板，自己原本熟悉的人被一个陌生人给替换掉，这本身就是一件容易让人心生不悦的事儿。
站在左央身后的是一个大姐，骑着电瓶车，同样一脸不满地看着左央，“悠着点儿，小伙子，门别给我砸漏了！”
大姐接下来的动作很快印证了她的话，这是她的门了，大姐掏出钥匙，带有一个主人应有的姿态，轻车熟路打开房门，左央不甘地追在大姐身后，“胡老呢？”
房门打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响，显然这门中间有很长时间没打开过，就在左央没有来造访的那段时间里，它已经迅速地生锈，门轴开启的时候，各个部件上的锈迹都在彼此对抗，大姐说了句什么，但被这刺耳声响盖住了，左央没听见，不过房间里的情况已经说明了一切。
“早不干了，我盘下来了俩月了，”大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还努努嘴指着满地狼藉，“前两天才磨磨唧唧把东西都搬走，他那些破玩意儿啊，早没人买了……”
大姐自顾自地整理着店里的东西，还顺手把胡老留下来的那些“破玩意儿”顺手往门口扔，左央看了两眼，发现里面还有个自己一直垂涎已久的“兽首”，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时间的洪流匆匆翻滚，而自己和很多东西在一个不经意间，就已经被抛下了。
韩静安没说话，料想他现在也不想说话，浑身的低气压就好像一个玻璃罩将他裹在里面，拒绝和外界的沟通，韩静安就这么跟着他，俩人默默走出这一排档口，两边的店铺有的已经开了，有的还大门紧闭，韩静安时不时看着两边，也不知道这些店铺哪些还在经营，哪些，已经像那位胡老的店铺一样，举旗投降了。
旧货市场中间有个超级古老的凉亭，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旧照片里的写真布景，里面还摆着一位关二爷，左央现在就坐在凉亭的围栏上，韩静安在他旁边和柱子中间那个不够塞进去一个屁股的位置里勉强坐下，拍了拍左央的肩膀。
“那个……”韩静安露出一个替他遗憾的表情，“你知道胡老家住哪儿吗？要么哪天我陪你去他家看看？说不定他就是换了个地方，人家可能鸟枪换大炮，开了更大的店呢！”
左央没说话，知道这不可能，他一看地上凌乱扔的那些东西，就知道胡老这次是下定决心不干了。
头顶的天空啊，昏沉沉的，仿佛是为了配合左央的心情，明明都十点多了，可还像蒙蒙亮，他想到自己有一次也是天没亮就跑到这儿来了，胡老刚从乡下收旧瓦当回来，他赶着来看新鲜玩意儿，虽说什么都没买，高中嘛，又没什么钱，而且买了也用不上，那时候他就琢磨，将来要是自己学了古建筑，用得上这些东西了，第一时间就来胡老这儿扫货……
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都是在变的，有一种观念是这么说的，我们每天所处的地方每一时每一刻哪怕万分之一秒都在发生变化，比如说你面前有一堵墙，其实上一秒的这堵墙和下一秒的已经不是同一堵墙了，又或者这么说吧，你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接过去，这本书从左手到右手的瞬间已经不是上一本书了。
什么其实都留不住，产生反应的瞬间，其实就变了。
“这种说法挺可怕的，”韩静安听入神了，沉声感慨，“好像一切都在不停坍塌。”
“对，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都觉得特别着急……”
“不知道我们在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儿时，有多少建筑在坍塌……”
“尼泊尔我还没去过就地震了，听说大陆板块里的能量还没完全爆发出来，将来还会震，每次震的时候，这个城市都在变化。”
“不是，”韩静安入戏了，借着左央刚才的理论，“不震的时候也在变化……”
左央长长地叹了一声，那一口气里有他早上吃的包子味儿，也有对时代更迭的不甘和埋怨，“是啊，一分一秒过去，很多东西就这么被甩掉了，其实我早就猜到有这一天，胡老的生意其实一直也不好，但是我以为啊！我以为肯定会有人喜欢那些老的东西，我们还是能坚持下去的，但是……这就是事实，没人喜欢……”
左央只是在跟自己感慨，可他这话刚说完，韩静安一跳三丈高，跑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差揪着他的领子，“你不能这么想！是，什么都在变化，就像尼泊尔，但是坍塌了不是也在重建吗？你怎么能说这就是不好呢？胡老，人家这店是不干了，但那是他自己的命运，说不定他不干了之后还有更好的日子呢，说不定人家回去看孙子了呢！你不能攥着一件事儿不放，刚看到一件事儿就给整个时代下定论了！谁说老东西就没人喜欢？你看着，将来你老了我就喜欢你！越老越喜欢，不信咱们走着瞧！”
韩静安的声音本来就大，加上在凉亭里面还有点儿回音，就这样，她的这番类似告白的宣言，扩大至旁边十几家店铺门口商贩顾客的耳朵里，老爷子们嘬着牙花子看着俩人，韩静安直接甩了个理直气壮的眼神儿怼了回去……
不过，旁人的反应，左央都没看到，也没时间看，他的眼睛里就只有韩静安一个人。
左央突然伸出手来拽住韩静安，他坐着，她站着，左央的手轻轻一拢，就把韩静安拽到面前，他轻轻将脸贴在韩静安的身上……
这个感觉，好像还不错啊……左央苦笑，说不定就像她说的，变化啊，有好也有坏，但她在身边真好，左央觉得自己好像搂着个小太阳，胸口一阵阵地涌动，热腾腾，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