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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九十二章 回到70年

“要说吃饭嘛,买菜买米就是粮店和副食店,你现在到天坛旁边去,我记得一个胡同里还有旧招牌,副食店!粮票分得那叫一个细致,米票、面票、粗粮票,有爱吃有不爱吃的,不爱吃就自己拿着跟同事换去,夏天呢,我们家做西红柿酱,就是捣碎了熬好了放到输液瓶子里,封好了,到了冬天,那是主菜,再就是屯大白菜,你看家家户户的院子,墙角堆蜂窝煤,房顶上积白菜,爱吃酸菜的,你一进院儿就能看到腌菜缸,不爱吃的就来冻白菜,反正过冬全靠这白菜……”

“交通就是公交车呗,100以里的是公交车,电车的编号在一百到二百之间,上了3字头的,那就是往郊区去的!地铁,对,地铁就是七十年代建的。你们见过那铁道博物馆吧?就是以前那个北京铁路博物馆!你猜那以前是什么地方?那是最早的北京火车站,以前叫‘京奉铁路正阳门东车站’,光绪年间就有了,我还翻过以前的书,什么前门站、北平东站、北京站都是它,谁来了想给起什么名儿就叫什么,那年头儿啊,乱着呢!后来搞十大建筑嘛,改成了铁道部科技馆,后来铁路职工俱乐部、铁路文化宫都在那儿,一直到修地铁的时候,基本上都拆了,就留下个钟楼和几面墙,不过凭着风格还是能看出来是欧式建筑,一直到九十年代的时候,改成商场了,再到05年给恢复原貌,整个一百年里变了好几个样儿……”

“买东西啊?我们那时候是西花市大街,明清的时候就叫这名儿,都是卖绢花的作坊,后来解放之后还合营城里了个绢花厂。那时候您要想买个什么百货啊、找照相馆、买中药,那都在这儿,餐饮也有!张一元知道吧?以前最早就在这儿,光绪年间有的,原来叫张玉元,后来做得越来越好,就在前门外观音寺街开了个张一元,还改过餐饮,原来的张玉元开到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撤点儿了,但是名声一直在。还有天合城百货,买个针头线脑都得去那儿,门脸儿上有个大烟袋锅儿,你要提天合城大家未必知道,但你要说大烟袋锅儿,一提就知道,听说以前刷牙用的老火车牌儿就是在那儿买,都是还不时兴牙膏的年头儿了,你想嘛,这店是清末就有的,要不是前些年危房改造给拆了,那可真是百年老店!我听老辈儿人说,还有个算卦铺子,就在花市火神庙旁边,后来破除迷信就没了……”

此时此刻,左央、惠星、韩静安和程一蠡就坐在一个小院里,头顶是漫天绿叶搭的小凉棚,月光时不时从上面投下来,映着小香炉里幽幽袅袅的蚊香,手敲出来的大铁锅里,蒜香味儿扑鼻,一盘盘喷香的菜接连送过来,左手边是炉灶,右手边就是小桌,热着出锅之后马上就到眼前,做饭的师傅一边炒菜,手上忙活着,嘴里也没停。

“你要说建筑,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到什么,但你要说衣食住行,嗨,都是那年头儿过来的,这条街上的老人儿,谁还不能说出来点儿?反正扯着扯着就扯远了,也不知道聊没聊到点儿上,你们就凑合听,就当陪我解解闷儿!”

说话的人端着最后一盘菜坐在桌边,咬牙撬开白酒瓶,咕咚咕咚地倒满了三杯,左央和程一蠡一杯,老人自己端着一杯,又瞟着韩静安,“小丫头,你能来点儿吗?星星得喝!你可是老酒包子了!”

趁着老人炒菜的功夫,惠星已经给他们介绍过老人——乔师傅,有好开玩笑的邻居也管他叫巧师傅,裁缝出身,50年代生人,在老师傅家里学过手艺,在店里当了几年学徒,又被送到裁缝班上过正经培训,拿过毕业证,然后到了公私合营的商店里面当裁缝,和原来的师傅改成“同志”相称,再后来,裁缝店无人问津,老爷子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但无奈他闲不住,现在在一个地铁商场的便民菜市场里守着个两平米见方的小摊儿,叫“便民改衣”,换拉锁、给羽绒服打补丁之类的活儿都可以找他,偶尔也接个改裤腰、扦裤边的“大活儿”。

其实都不用惠星介绍,左央一看到乔师傅,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说话做事儿的风格,包括那掉漆的大搪瓷缸子,还有带蓝边儿的粗瓷大碗,这一切都让左央觉得熟悉,就像小时候经常在平房里碰到的邻居大爷,放学进家门的时候,他会抽冷子打你的屁股,或者搂脖子,一下把人举得老高,然后扛着你到他家吃饭,这种感觉让左央心里暖洋洋的,他捧着碗一连吃了三大碗,挂着满脸米粒儿凑到乔师傅身边问长问短。

“那人呢?在您印象中,那个年代的人是什么样?”

“人啊,都是一样儿的……”

说到那个年代的人,乔师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年代的服装,是一匹一匹从他手上过的布头儿,蓝的、灰的、绿的,那年代的外套无非就这么三种颜色,里面就是白衬衫,再里面,是二股筋背心,上面大多还印着字儿,哪个哪个厂,或者纪念什么什么活动。

那时候的人不太攀比,也没什么可攀比的,穿的大多都一样,幸福的感觉从来不体现在穿着上,要非说攀比,那最有面儿的,就是穿呢子军装,即便如此,那种自豪劲儿也不是因为穿的多贵,而是“军人”二字本身带来的荣耀。

“街上都是自行车,我们家还有一三轮儿的,我生我们家老二时,我们家老爷子给改的……”

乔师傅给左央比划着,其实就跟挎斗摩托车差不多,那个年代还不太流行上幼儿园,家里孩子多,就得自己想办法,乔师傅的那辆自行车就相当凸显出了身为俩孩子他爹的家庭身份——前面的车筐改成了小孩的车座儿,铁棍儿焊的,上面用电工胶带缠一层,后来又有了孩子,就在后轮轴上接出来个横轴,多配个轱辘,再架上铁皮做的车斗儿,老大坐前面,老二坐后面,一直到大儿子能坐稳横梁的时候才拆下来。

左央听得直乐,这种三轮自行车别说现在看不到,“估计就算有,那也不让上路!”

“那时候可不管这些,您曾几何时见过**广场上跑过三轮车?那年头板爷可是满街跑,接人拉货都靠它,我媳妇儿生孩子就是靠板车拉到医院的!还有家具!”

乔师傅还能想到自己当年去领家具时的场景,拿着结婚证领票,凭票领号排一宿的队,才能换回来一件家具,那时候的家具厂,出厂的家具全都一个模样,进了家家户户都重样儿,讲究三响一转三十六条腿儿——三响是手表、收音机和缝纫机,一转就是自行车,这个大部分人还都知道,而那三十六条腿儿说的就是家具,床、大橱、五斗橱、床头柜、方桌外加四把椅子,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六条。

“那时候都没钱,买家具没人想过要换,那年头的孩子挨打的原因多了去了,什么东西磕磕碰碰都是一顿暴揍,没办法,什么都是有数儿的!更别说房子,那是凭着两只手,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年轻人都住单位宿舍,结婚了也未必能给分房,想从平房搬进筒子楼,不多说,至少往十年去想,我们家是七八年之后才搬进楼房,你现在去看看,那是最结实的一批……”

左央刚想问为什么,但是……七八年啊,一数这个年份,他就恍然大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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