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是一个让人难过的年份，左央没经历过，虽然后来也看过相关的资料影音，包括电影，但他总觉得，那种悲痛是他们隔着屏幕无法想象的。
唐山大地震，就发生在那年。
乔师傅告诉左央，记忆中的76年好像灰蒙蒙的，再也看不到张灯结彩，街头往来的人脸上都是一片悲痛，随处可见赈灾棚，每个人都在为了能为远在唐山的灾民做点儿什么而奔走不停，连工地上的预制水泥管子里都住着人，乔师傅记得那年他没怎么吃过饱饭——他老娘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都做成干粮送出去了，每天晚上坐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哭。
那个年代，没有现在如此便捷又快速的信息，一方面，大家总是因为不能马上得到灾区情况而焦急担忧，另一方面，信息不会像现在一样飞快地爆炸又飞快被新消息取代而销声匿迹，那种沉痛有足够空间长久占据人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在日常生活、茶余饭后乃是午夜梦醒时，都时刻牵挂着受灾现场。
而在很久之后，那场地震也在以另一种方式影响着当时的人们，就像乔师傅所说的 ，在发生了唐山大地震之后，人们的抗震意识更强了，除了报廊里长时间贴满各种抗灾知识普及之外，当时的建筑师们也开始研究抗震性更强的建筑，和日本的“轻质减震”思路不同，当时国内的建筑师反倒提倡加砖加瓦，以过人的坚固性来与地震抗衡，正因如此，催生出了七十年代那一批坚固性卓越的建筑。
“我们那一批，是最结实的，不过幸好，后来也就没那么震过……”
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沉重，左央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碗，韩静安也感慨地叹了一声，“你可终于吃完了……”
乔师傅虽然又很快说了几个轻松的话题来缓解气氛，不过，饭饱酒足，晚风之中卷起了倦意，几人看着乔师傅频频揉着眼睛，也识趣地起身告辞，左央还着急地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出门之后，惠星不禁笑话他，“你急什么？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哪个还没几个故事给你说？”
事实的确如此，不光是因为乔师傅这一晚上妙趣横生的趣闻，光是看着眼前这条街，左央就知道这里充满了故事，这里虽然充满了陈旧的气息，却让左央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舒服，他大大咧咧地甩着手往前走，借着酒劲儿抓着韩静安的手使劲儿晃着，韩静安竟然也难得地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
唯独程一蠡浑身透着不自在，喝过酒之后，人反倒更紧张起来，他跟在惠星身边，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偏偏没有一个能让他安静说话的机会。
正当程一蠡鼓起勇气想跟惠星聊聊的时候，前面的左央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紧皱地冲到惠星身边。
“那个……”
左央居然害羞了！他这种人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这反常的反应让几人满腹狐疑，瞪着眼睛望着左央。
“我想……”左央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闭着眼睛对惠星一鼓作气道：“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上？我跟你妈商量！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天知道！左央的想法何其单纯！他就是想试试在这样的地方住一晚上的感觉，那种久违了的拎着手电上厕所、早上在自行车铃中醒来的感觉！
惠星听完之后倒也不惊讶，而是一脸担忧地微微皱着眉头望着左央，“你住在这儿……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小时候家里住的也是平房，现在条件再怎么不好还能比那时候还差？我看乔师傅家装修的就挺不错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敢吗？你知道这一片以前是什么地方吗？”
左央想了半天，“以前？”
“就是……清朝，中关村，那时候可不叫中关村……”
“我知道！”左央不服气，还有人敢跟他比古建筑知识？当下就洋洋洒洒道：“以前叫中官村，中官就是太监嘛！”
以前的太监小时候就被送进宫，年纪大了又不可能留在宫里养老，出来了呢，又没有家属亲眷能伺候，所以就统一送到一个地方，说得好听叫安置养老，说得不好听那就叫等死，死了就在当地埋了，而那个地方……
“就是……”左央说到这儿，不由得有些上下牙打颤，“中官村……”
“这可有不少邪门儿事，”惠星故意压低声音凑在左央身边道：“比如说吧，要是晚上有人敲门，你不开，它就一直敲，但它其实也就是来要碗水喝，你打开门泼碗水出去就没事儿，再比如说，听说有个叔叔下班回家碰到有人借火儿……”
左央半天没说话，但惨白的脸色和颤抖不止的肩膀已经暴露了他的心理活动，无奈碍于韩静安还在旁边，左央咬着牙壮着胆子道：“我怕这个？哪个古建筑没点儿故事？要是连这都害怕，那我干脆……”
“对嘛，我知道你不怕，”惠星攥着左央的手腕使劲儿拽着他往前走，“我家刚好有个仓房，就在大门口，晚上你在那儿凑合一宿，保证早上能在自行车铃里醒，都不用早上，半夜就有人叫你，不过你放心，我给你留盒火柴，有人借火儿你就开门给它扔出去……”
“我要回学校！我忘了我明天早上还有事儿……”
左央啊！好歹也是个头儿一米八的汉子，就这么被惠星拽着往前走，浑身软得使不上劲儿，声音里都透着哭腔，就在这时，猛地一阵闪光灯晃得他魂飞魄散，紧跟着就看到惠星拿着手机，屏幕里正是左央的窘态，那张扑克牌般的脸上难得露出得意之色，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逗你呢！怎么样？还敢住吗？敢住的话，我给你介绍个好地方！”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左央嘴上不停给自己找辙狡辩，试图以各种论据证明自己确实没害怕，同时呢，心里咒骂惠星的声音此起彼伏，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虽说是骗人的，心里还是打颤，想说要走呢，又抹不开面子……
就这样，左央半推半就地被惠星带到了一座小院前。
“一晚上五十，有卫生间有热水，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
“你这就过了啊！”左央的咒骂从心理动作转为实际动作，终于绷不住了，指着惠星的鼻子道：“怎么？我不想住还非得住？你这儿是黑店啊？”
不等左央说完，旁边的韩静安突然大叫一声。
“我要住！我今天晚上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