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韩静安一边开车，一边揶揄左央，行啊，百事通，也有你懵逼的事儿。
左央不回话，下了车之后连宿舍都没回，直奔图书馆。
“我说，”惠星看了他一眼，“至于吗？”
“当然至于！我就没丢过这个人！今天晚上哪怕不睡了，明早上我也得给她翻出来个答案！”
没辙，惠星只好舍命陪君子，然而俩人在图书管里翻了一晚上，就没找出来个答案，左央都有点儿气急败坏了，拍着书在清晨的图书馆里嚷嚷，“我就没见过！它凭什么高出来一块儿啊！南方建筑是有高度差，那是地势复杂，这北方都是平原，凭什么！凭什么？”
惠星看左央已经有点儿神经了，她打了个哈欠，“要我说，最简单的办法，咱去找牛三阳问一问。”
“对啊，我为什么不问他呢？”左央是依着习惯，遇到什么事儿总想靠自己弄清楚，被惠星提醒这么一句也回过神来，“走，现在就走，趁着韩静安没去之前，我得弄明白！”
“大哥你饶了我吧！现在才凌晨四点半！”
最后，俩人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到了六点钟，在洗手间里简单洗了把脸，好在惠星也是皮糙肉厚，比左央还皮实，拿起护手霜直接当护肤乳涂，俩人就踩着左央的破死飞，横冲直撞在上班的人流中。
再说牛三阳，毕竟是年纪大了，昨晚惦记着房子的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早上五点多也醒了，依着他的习惯，牛三阳先是把炉子里的炉灰收拾收拾，然后换上了新柴，这些年来，随着城市一点点地发展，高速路多了，绿地少了，他用的那些树枝，以前随便家门口哪儿都能折下来点儿，现在就要往郊区跑，可以说，牛三阳捡树枝的路线，就标志着城市的扩张和田野的退潮。一次采回来的树枝，没两天就会干掉，为此，牛三阳下血本而买了几台加湿器，又在后院的凉棚上搭了塑料布，专门用来储存树枝，每天早上他都会在这儿坐一会儿，烟雾腾腾中，闻闻那些熟悉的木头香味儿……
今天，牛三阳花在这儿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了点儿，他透着塑料布，朦朦胧胧地看着这套老房子，他从小生于斯长于斯，一想到这里马上就会变了，当然了，可能到那时候自己已经住进了养老院，但是，牛三阳总觉得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他想象不出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等牛三阳拖着不再灵便的身体，一点点挪到前院，穿过杂货铺狭窄的走道，打开卷帘门的时候，一同涌入他眼帘的除了阳光，还有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的惠星和左央。
“牛大爷，”左央也不客气，将卷帘门交给惠星，自己拉着牛三阳就往后院走，“我没想明白一件事儿……”
后院的厨房门口，烟囱里还冒着烟，仔细一闻，真是像牛三阳说的，是他用各种不同木头草药来熏肉的味道，但左央现在没工夫咽口水，指着厨房的地面，“这是怎么回事儿？厨房的地基怎么这么高？”
说实话，地基比较矮的，左央见过，类似那种沉下去的厨房，一方面是因为北方以前有地窖，另一方面是为了烧火炕，要配合烟道的水平高度，但是这种高出来，而且高了这么多的，左央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个啊……”
“您小时候这儿就是这样吗？”
时间节点很重要，牛三阳出生的时间是在解放后，左央不确定是不是在那之后因为某种原因特意翻修成这样的。
“不是。”
“那……也没人说过为什么盖成这样？有什么用？”
“没有……”
左央脑子里有诸多种猜测，就像树杈的旁枝末节，但牛三阳一句话阻断了所有的可能性，不可能、都不对、就是不知道。
这让左央没脾气，人也急了，“大爷，您要不说实话，这活儿我们没法干，这个完全不符合当时的建筑特征，那就不能判断为老宅子，对不住，您就直接去找普通盖房子的人来吧。”
左央学着惠星和韩静安昨天冲着牛小川的劲头，作势就走，可等他拉着惠星走出去半条街的时候，俩人回头，发现牛三阳根本没有跟上来。
空荡荡的街头，只有惠星干巴巴的掌声。
“恭喜你，玩砸了。”
左央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巷子口的甜品店里，他已经吃了三块儿蛋糕，惠星和韩静安吸溜着浓缩粉勾兑的果汁，说是浓缩粉，总让人觉得好像和香精色素没啥区别。
韩静安调笑道：“你看，那招未必对谁都管用，首先你得有把柄，没有把柄，人家凭什么跟你妥协？”
“那无所谓！只要能把事儿弄明白，我跟他妥协也行，但现在的问题是，老爷子不对劲儿……”
牛小川会吃招，是因为他有软肋，他急于求着左央他们把房子给改了，但牛三阳呢？他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上赶着不是买卖，除非人家老爷子压根儿就不想改呗！”
韩静安这话提醒了左央，他倒不是觉得牛三阳不想改着老房子，他这两天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要说哪里不对劲儿的话……
左央突然想起来，牛三阳曾经跟他说过，其实以前就有人想买他这房子。
“来了好几茬儿，我算是见识到了！”
牛三阳说，从八十年代起，直到前年，都一直有人来打听他这老房子，他算是看着城里这房价是怎么一步步涨起来的，但牛三阳一直没卖……
“我记得他当时说，”左央咬着甜品叉，“舍不得这老手艺。”
当时是牛三阳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左央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现在回想起来，左央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卖房子和他的老手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说他搬到别的地方，这熏肉就做不了了？
那就对了！还真和厨房有关系！
左央看着韩静安和惠星，露出了一个坏笑，几分钟后，三人一起出了甜品店，分成两队分道扬镳——惠星原路返回，再去找牛三阳说道说道，当然是好言相劝，必要情况下，可以狠狠批评左央的幼稚和冲动，这是得到了左央授权的；而左央和韩静安，俩人在小胡同里一通乱窜，终于的，左央找到了牛三阳家后院的那条胡同。
“大爷，”惠星又是劝了一通，牛三阳还是不松口，惠星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换了话题，“您上次送的肉饼，我带回去跟同学分了，大家都觉得特别好吃！”
事实是全都被左央吃了，但正因为在撒谎，惠星刻意显得格外真诚，这话让牛三阳很开心，“爱吃就好！爱吃就好！现在的小孩儿啊，嘴挑着呢，能让你们说好吃，可不容易！”
说着，牛三阳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就像个迫不及待要跟小朋友们炫耀玩具的孩子。
惠星也没拦着，她的身子往后倾，在杂乱的货物中间，惠星看到牛三阳进了厨房。
搞定！剩下的就交给左央了！
再说左央和韩静安，这俩人在某些方面有着高度的相似，比如调皮——左央爬墙的时候还担心韩静安，准备等自己爬上去了再把她拽上来，谁知道韩静安的身手居然比他还利索，一看就是小时候招猫逗狗翻墙爬树的事儿没少干！
第一次来牛三阳这儿的时候，左央曾经被卡在后墙，当时觉得丢人，现在觉得好像是老天冥冥中让自己先来踩好了点儿。
当牛三阳匆匆跑进厨房里的时候，他没看到后墙上的左央和韩静安，但他们俩可是清清楚楚地看着牛三阳是怎么冲进厨房，然后——
两个人的视线所在处，正好对着厨房的后窗，可以说，牛三阳大部分的行动都暴露在两人眼前。
除了最关键的过程——拿熏肉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