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蠡他爸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如果保护古建筑和现实利益之间出现了不可协调的鸿沟时，怎么办？”
那年程一蠡是十七还是十八来着？反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年纪，他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选择利益！”
“我呸！抽死你！”他爸真准备抽他来着，“就不能想想再说？”
程一蠡的父亲告诉他，没有什么事儿是不可协调的，只要仔细想，就肯定有办法。
那么问题来了，牛三阳一心想要将这老宅子改成普通的民宿，但是这中间还卡着一个“钱”的问题，如果这座宅子没有什么特殊保护价值的话，很可能要他们自费维修；那么如果想要提高保护价值呢，就需要上报这个“地龙”，而结果就是一下玩过头了，项目款虽然可以有着落，但项目等级就一下抬高到了他们不能自己做主的程度。
怎么才能既保护地龙，又能改善牛三阳一家的生活呢？当然了，程一蠡是肯定不做赔钱买卖的，他摆弄着自己的两只手，打算在这横在面前的三座大山中间，找个能游走过去的缝隙。
左央起初不太信他，但是，等他冷静下来重新想了想惠星的话之后，也发现了自己的幼稚，他当初感觉有希望的原因之一，就是觉得自己能既做了古建筑又帮助了建筑的主人，还真像惠星说的，如果只是考虑古建筑的保护意义，自己确实有点儿道德绑架，反正现在左央是彻底没辙，只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程一蠡身上，天亮起来的时候，牛三阳端来了最后的肉饼，香喷喷热腾腾的，左央讨好地第一个送到程一蠡面前。
“你尝尝！特好吃！说不定一吃美了，主意就想出来了！”
惠星一脸的鄙视，心说当初是谁总跟自己说什么傲骨什么尊严来着？合着有事儿求人的时候，他也是可以忘却“脸”为何物的。
程一蠡探着鼻子闻了闻，虽然很明显能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翻动，但最终没吃，“不好意思，我最近控制碳水，只吃慢碳。”
“慢碳？”左央在自己的词汇库里搜了一圈儿，没找到匹配项，一脸懵逼地看着程一蠡。
“就是低gi的东西，简单来说……”
“好了好了，”左央心说您还是闭嘴吧，推着程一蠡，“想出来了吗？”
“我还是建议……”在众人齐刷刷的视线凝聚下，程一蠡缓缓道：“地龙肯定是要保留的，提高保护等级也不可避免，这些都是事实，人情没有标准，但事实有标准，模棱两可的时候，当然是要以标准为基础。”
左央对着惠星摆了一个相当嘚瑟的“胜利”手势。
“但是，人情也是我们想要的，那么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这里改造成一个能同时满足保护要求和使用功能的……”
韩静安刚才差点儿睡着了，当程一蠡说到这儿的时候，她那半睡半醒的小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那是民俗博物馆啊！”
韩静安以前经常跟她爸出去“旅游”，其实就是到各地去看地皮，现在稍微有点儿旅游价值的地方都在玩命推广自己的特色，摆出各种噱头，其中民俗博物馆就特别常见。
“说是博物馆，里面也有点儿好玩的东西，算是吸引大家来的一个创意点吧，但是光靠门票也经营不起，所以大多都有商业价值，哎，对了我就见过一个……”韩静安一边说，一边干脆掏出手机翻朋友圈照片，她爸的好几张游客照就是跟这种民俗博物馆合影，“你看，里面还有餐饮和住宿，我觉得正合适啊！”
这个想法让几人振奋不已，尤其是左央，他当初之所以特别喜欢这个地龙，就是因为它特殊的使用功能，觉得就像是几百年前的民间餐饮活化石，如果能够配合上独特的景观设计，将文物展览和餐饮住宿结合为一体，肯定能招揽顾客！
“你们想，坐在这儿吃熏肉，一边吃一边看老爷子用百年前的地龙现场熏！咱要是再穿上古装！那不就是重现历史吗？就跟在眼前播历史剧似的！”
左央越说越过瘾，激动地勾住程一蠡的肩膀，只不过程一蠡很不给面子地躲开了，这让左央才想到自己和程一蠡似乎并不是什么能做朋友的关系。
“怎么样？”韩静安不忘跑到左央面前好一通嘚瑟，“我这脑子还是有点儿用的吧？你看看，这是不是两全其美了？所以说啊，左央同学，不要瞧不起我们这种万恶的资本阶级，金钱是社会运作的基础，不要总是上纲上线搞什么阶级仇恨，你看只要大家想想办法，还是可以其乐融融的嘛！”
说罢，为了显示这种“借机融合其乐融融”的气氛，韩静安在程一蠡和左央的后脑勺上同时狠狠抽了一把。
左央出奇地没有反驳韩静安，而是偷偷看着程一蠡，对啊，自己没有想出来这种办法，还只是在死胡同里跟死规则较劲，但是程一蠡和韩静安却想出来了，而他们和自己的区别嘛……
看样子……左央心里有点儿小醋劲儿，看来出身不一样，眼界似乎确实不一样，只可惜自己出生在学术环境里，注定没有这种商人基因，看来将来还要多多利用韩静安的商业眼光……
“不过左央刚才说的那个挺有意思，就把厨房做成透明的，地龙做成一半儿……”韩静安一边说一边比划，显然已经词穷，好在惠星在旁边get到她的想法之后帮忙翻译，“那叫做建筑剖面！”
“对，做成剖面……”
惠星打量着牛三阳家，觉得很像她那些邻居们家里的特点——什么东西都能当成宝贝舍不得扔，但别说，那些破烂里面偶尔还真能发现点儿宝贝，比如现在，惠星东指指西点点，“这些窗扇、雕花牛腿、还有砖，都可以作为装饰用途，也有展示意义嘛！”
牛三阳虽然不完全懂他们的术语，但也兴奋地跟着出主意，“还有装修！你们现在说的这些啊，我当年也玩过，就是复古嘛！九十年代我就把我这房子装得像清末啊，要是想这么弄啊，我家还有不少好东西！哪个年代的都有……”
“那咱们布置布置就是一道历史墙了……”
清晨的小院里一片热火朝天，从门口经过的邻里街坊时不时探头往里面打量，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小院好像重新散发出了勃勃生机！
而初次到来的郝文铭更是困惑，他贴在门后听了一阵，简直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这里的气氛，和郝文铭想象中不一样，他本来是看热闹来的啊！
郝文铭知道左央和惠星没地儿去找工程款，至于这个项目，他当然是不会先垫资的，一想到两个孩子热火朝天一根筋的鲁莽样子，郝文铭就忍不住想教育教育他们——“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呢？是不是觉得我还不如你们啊？觉得我是个废物啊？让你们自己干干你们就知道这行有多难了……”
但是……好像不对啊！郝文铭那些讥讽的台词完全派不上用场，这些孩子，好像还真干成了自己没干成的事儿！
“我说，”郝文铭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有点儿多余，两三次试图亮相失败之后，他强行登场，使劲儿咳嗽一声吸引大家的注意，“你们这个创意不错啊，民俗博物馆！”
左央等人看着郝文铭，毫不遮掩脸上的得意。
“不错不错，真的，我也特别喜欢，”郝文铭搓着手，笑眯眯道：“不过，这么大的项目，就凭咱们的资质，能接到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