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世间啊，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不经意间突然得到的，就比如惠星刚才的那个想法。
说实话，她算是被程一蠡骂醒了，也觉得自己那个自怜自哀的样子特别恶心，但是，“想办法”这三个字说得简单，那办法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惠星本来是这么想的，要不也不会跟左央说那么丧气的话，但是，老天就是这么可爱，就会在你绝望万分的时候，“啪叽”一声掉下来个好办法给你！
惠星这一番话点醒了其他三人，对啊，网红店，如果真能把这儿弄成个网红店的话，还费劲吃力地去搞什么项目资质啊？直接干就是了！反正不管是牛三阳家想要的钱、还是他们想要做的好建筑，这不是一下都齐活儿了吗？
牛三阳本来还一脸懵逼地看着几个小孩儿，替他们觉得着急，但很快又看到他们手足舞蹈起来，嘴里嘀咕着什么“网红”“直播”，牛三阳满头雾水，压根儿不知道什么网是红的，只能跟着一起傻乐。
“大爷，”经过几个人短暂的一番讨论和分工后，由左央作为代表来跟牛三阳做了一番报告，“测量工作我们继续做，还劳烦您老配合一下，最多一周，我们先出一套大概的改造方案拿过来，看看您满不满意，要是满意的话……”
“我出钱！”韩静安痛快地举手表态。
“我能出力。”惠星也跟着说，嘴角好像是勾起来一下，算是她这个面瘫患者最热烈的表情。
“至于我嘛，”左央满是得意地一挤眼睛，“出脑子！”
三个人纷纷表态，但话题并没有结束，好像是在等另一个声音，然而他们回过头来，却发现程一蠡不见了。
左央有些意外，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走的，他尴尬地搔了搔脑袋，勉强挤出来个结束语，“反正您放心，这事儿，我们仨肯定给您好好办！”
不管有没有酬劳、有没有人知道，也会努力办好。
牛三阳激动得连连点头，去后院给仨人做肉饼，左央还望着小巷尽头，仿佛想找到程一蠡离开的痕迹，韩静安勾着他的肩膀，“怎么了？在领奖台上把他踹翻的人不是你？嚷嚷着要跟他比赛的不是你？突然有点儿惺惺相惜了？”
“不是，”左央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就是，我听他说的那么热闹，还以为想要插一脚呢，我还琢磨着他要是有个认错的态度，我就勉强原谅他呗……”
左央仿佛似乎好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讨厌程一蠡了，大概是因为大家短暂地在同一立场上站过一会儿的原因，不过韩静安的话也提醒了他，差点儿忘了自己都跟程一蠡打过赌，他耸了耸肩膀，程一蠡走不走都无所谓，自己跟他本来就不是一伙儿的，倒不是还嫉恨当时比赛抄袭的事儿，而是……左央本来也想过让程一蠡来负责施工部分，知道他肯定有特别多的人脉，但是仔细一想，要是宏建插进来，说不定这个项目又会如脱缰的烈马，发展到左央不能控制的地方。
没有办法，世上没什么十全十美，想要让别人帮忙，就要做好事情不受控的准备，偏要事情一定在自己的全部掌握下，就得露胳膊挽袖子一切事情亲力亲为，相比较之下左央还是喜欢后者，恰巧牛三阳这个项目也实在是小到不需要太多人来参与的程度。
接下来的三天里，左央、惠星和韩静安度过了短暂的美好时光，他们从郝文铭的仓库里翻出落灰的专业工具，真刀真枪地开始了测量，为了这次的测量工作，惠星提前把所有相关的资料拿出来翻了一遍，把那些需要注意、容易出错的问题特地拿小本本记下来，专门贴在器材上，免得现场出什么问题。
说实话，虽然在学校的时候也做过不少测量作业，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和当时截然不同——测量作业至少是轻松的，倒不是任务量上的区别，测量牛三阳家这老宅子，可比跑到郊区进行那种苦哈哈的测量作业安逸多了，所谓的轻松，指的是心态，测量作业不需要负责任，唯一要面对的只有老师，但现在，惠星他们面临的是自己将来要做的项目，任何一个差错都会导致他们在将来不停返工、增加任务量，一时一刻都轻松不起来。
左央也是到这时候才会明白一些规矩的本意，规矩并不是为了束缚人，故意让人别扭，规矩的存在，是为了让事情做得更好，就比如说内外墙距的测量，这可以说是最基本的技术，但是好像当他明白了这个数据将来会起到多大作用时，才明白老师当时如何严格苛刻地要求他们的本意。
而最麻烦的是，左央还要时刻面对韩静安这个好奇宝宝，连最基本的承重墙都分不清楚，简直怀疑她有没有上过学。
“我说，”左央被缠得实在没办法，给韩静安解释得口干舌燥之时，终于不耐烦了，“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你看啊，你在这个项目里就负责推广营销，你就好好干你的网红，别总跟这儿问这问那的行吗？好像问完了之后你将来要亲手干似的！”
说完之后，左央余光中仿佛瞥见了韩静安有些委屈的表情，但他没在意，继续埋头测量数据，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韩静安已经睡着了，嗯，左央摇摇头砸吧着嘴，有点儿哭笑不得，心说这没心没肺的劲儿是真好！不过在左央看来，韩静安始终跟他们不一样，左央知道自己和惠星将来是可以、也必须要冲到工程第一线去的，但韩静安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她将来不会干这行儿，就算干，也是在上层动动手指头的事儿，正因如此，左央才觉得不管怎么教韩静安都没用，反正将来也用不上。
但是，左央没看到韩静安呼扇呼扇的睫毛下面有些湿润，他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在他看来，自己的意思不过是让她别费劲干没用的事儿，但是在韩静安听来，仿佛左央是一下看到了她的命运，知道她没几天可折腾的。
没办法，同样的一句话到了不同人的耳朵里，注定会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韩静安不想说，左央也就粗枝大叶地没往下追究，继续跟惠星死磕去了。
测量工作差不多用了三天时间，之所以说是美妙的时光，在于，左央和惠星在测量时虽然发生了不少意见分歧，但是与后面的设计工作相比，那就相当鸡毛蒜皮了。
真正开始设计工作时，才是战火硝烟的起点。
“这个地方必须用桐木！”左央指着设计图，“你没上梁吧？”左央说着的时候有点儿得意，上梁要爬梯子，当时测量的时候，左央觉得惠星上去不安全，自己独揽了测量屋梁的任务，此时很是嘚瑟地望着惠星，理直气壮道：“我上去了！看得清清楚楚的，大梁用的就是桐木！古建筑修复要尽量考虑用原材料，你不会忘了吧？”
惠星看了左央半天，设计工作才开始没两天，她和左央已经无数次为了类似的事情爆发激烈争吵，惠星都已经吵烦了，淡定地望着左央：“行，用桐木，那我劳驾您请问一句，桐木去哪儿找？如果原材料的价格超出造价，就要想办法用相似材料来取代，你不会忘了吧？”
“这事儿想想办法能争取啊！”左央不依不饶，“桐木又不是恐龙，又没绝种，你只要但凡想点儿办法都行！再说了，这不是一根木头的问题，这关系着整个建筑的整体性，桐木能同时符合承重要求，还能保证建筑的统一性，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改了，那古建筑还有风格可言吗？”
韩静安一听到是跟钱有关，终于找到自己能插得上嘴的地方，“就是，贵点儿不怕的，要弄好嘛！”
惠星简直想让韩静安闭嘴，强忍着怒气道：“这不是桐木贵不贵的问题！是工期的问题！我们去哪儿找桐木？就算找来了，中间耽误这么长的时间，怎么算？你们就不能找个学工程管理的过来聊吗？”
三人大眼瞪小眼，芝麻大点儿的项目，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忙里忙外，再找个工程管理？再配个预算师？
韩静安有点儿不服气，“要做当然就要做到最好！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能做这样的项目？钱多少无所谓，只要能……”
“我说了，”惠星有点儿急了，“做项目不能这么任性，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工作就该有个工作的样子，公事公办，不是说你有钱就这儿添一点那儿加一点！就他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将来到了别的项目里，别人能让他这么瞎闹吗？”
惠星一语点醒梦中人，说得左央一下幡然醒悟过来，类似的话他曾经听过，在以前自己实习过、并且最终被辞退的无数个工地上，领导辞退他的理由，好像大同小异都是这么个意思。
有人说过，左央就像一个不可控的机器，好的时候极好，不好的时候极不好，虽然有时候能灵光一现冒出令人惊叹的点子，但是归根结底来讲，他不是个好机器，或者说，他不是个好建筑师，不是个好员工——不管是机器、建筑师还是员工，最基本的要求，是稳定，能够稳定地完成任务、稳定地解决问题，不要求多出彩，但至少安全。
左央看了看惠星，又看了看韩静安，心里好像有一杆天秤上下摇摆游移不定，是啊，韩静安说的没错儿，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碰上她这么好说话的甲方，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做一把自己想做的建筑，可是，他又理解惠星的意思，是，自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利用韩静安的支持想干嘛就干嘛，但是，这样对韩静安这位甲方公平吗？对自己未来的进步和成长，真的有好处吗？
正当左央不知所措之际，身背后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还没看到人，光听着这动静，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声音主人摇头晃脑的嘚瑟劲儿。
“我要说啊，你们这么纠结干嘛？不就是个桐木？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