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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建筑法则 第七十二章 最苦莫过徒

左央拖沓着步子来到梁工面前,还不等旁边的惠星和韩静安幸灾乐祸,老头儿便砸吧着嘴道:“行吧,虽然瞧着不像干活儿的材料……但也凑合了吧!”

韩静安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虽说知道这么笑话自己的男朋友不合适,但心里就是透着种说不出来的得意,仿佛有个声音在大喊“活该”,让左央再嘚瑟自己的小聪明!

然而老头儿接下来的话,让韩静安和惠星再也笑不出来,“你们仨,准备动手吧!”

哦,合着她们俩也没逃过去!

郝文铭说,像梁工这样的手艺人,一出门那肯定是要带着几个徒弟的,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同样的情况参见与饭店的大厨和剧组的摄影师,那都是别人把一切准备停当,他们才上去比划两下,但光是那两下,就是最关键的精华,听说有个特别牛的摄影师,手里拿着的是几十万的机器,要等学徒们架好了,喊完开机之后,他才上去舞弄两下,只要一喊“cut”,哥们儿就撒手,旁边的小伙计就得赶紧去接,反正人家不管你们接没接到,我这双手只负责掌机,别的都不配让我干……

左央暗想,真想成为行业大牛啊!光是这种感觉就够爽的!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郝文铭从赵大格那儿借了两套干活儿的围裙,一边给惠星和韩静安套上,一边无奈地对左央道:“没辙,不是我重男轻女,一共就两套,反正你回家了这套衣裳就好好洗洗……”

不等他说完,梁工居然拉开包,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一张小软皮围裙被他扔给左央。

“干活哪儿能没有家伙!这玩木头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木刺儿蹦到衣服里,摘不掉、抖不下去,你就穿着吧,疼不死人,但浑身难受!这要干到出徒的时候,才算行了!不是没刺儿了,是皮已经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皮糙肉厚得不知道疼了!”

左央浑身一机灵,瞥着嘴凑到梁工身边,“您看,咱们从哪儿开始啊?”

“你问我?”

“是啊……”

“你问我?!”

梁工这脾气真是绝了,有话也不直说,就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左央,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是干什么的你心里没数儿?”

左央强压着心里的别扭,低声道:“我是给您打下手的啊……”

“那我是干嘛的?”

“您……做榫卯。”

“木头呢?!做榫卯不用木头?你不去挑木头,在这儿杵着干嘛!”

左央一边挑木头,一边在心里算计,看梁工这年纪,撑死七十多八十,那就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生人,要说那个时候革命之火都燎原了,他怎么还这么一身旧社会大师傅的习气?也不知道跟哪儿学的。没办法,我们国人呢,就是好这个,有人说我们的奴性是骨子里的,那种欺下媚上的东西,就像本能一样,总想着要欺负欺负谁,好像这样才能抬高自己,听说古代的匠人师父也是这样,他们对徒弟有种莫名的抵触,干得好了,觉得你要喧宾夺主把我取而代之,干得不好,又嫌弃你没有用、不能给我赚钱,要说这么别扭,干脆不如咱别收徒弟呢?没徒弟没人帮忙,那就好好教呗,教会了又怕饿死自己……

挑木头的节骨眼儿上,左央在那一堆木材前面碰到了赵大格,只见赵大格亲自蹲在一堆木头前面,脸都快贴上去,就只差拿个放大镜了,左央看到他眉头紧皱,整个人就好像凝固了一样,光是靠近他,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一股紧张和焦虑向自己扑面而来。

赵大格对梁工的这种害怕……就好像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生理反应,以至于他只要站在梁工面前就会哆哆嗦嗦。左央理解这种感觉,他也有过,虽然没这么严重,那还是大一的时候,左央跟一位老师关于学术问题嚷嚷了两句,从那之后不管左央说什么,老师都爱理不理的,他虽然没像赵大格这么害怕,但是,这件事情导致左央对那门课彻底失去信心,最后完全是靠死记硬背对付了考试,但学习过程中已经谈不上任何乐趣。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我们能做成一件事情与否,除了最基础的能力之外,其实最大的推动力来自于自信。这就像是一艘火箭升空的过程,自信就是旁边的助推器,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不管怎么做都有干劲儿,但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对,走着走着自己先给自己泄了气。尤其是在强调风格的艺术行业,不管是建筑、美术、音乐还是写作,这些行业本来就没有一个数学题般一加一必须等于二的标准答案,靠的,其实就是自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在绝对的自信下将个人的特长优势发挥出来,最终凝结成一个整体统一的个人风格,而不是刚做了点什么就被人挑三拣四,疯狂摧毁自信心……

左央特别同情赵大格,他仿佛隐隐明白了赵大格那么抵触梁工、那么想要摆脱他的原因,这已经不是师徒关系和睦不和睦的问题,赵大格的疯狂逃离,或许只是为了拯救自己——学东西固然很重要,为的是什么?找好工作,赚钱,然后呢?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人生?是自己知道自己怎么过才算开心,做什么事情才能真正快乐?

左央望着赵大格,默默点头,心想如果自己是他,说不定也会急着摆脱梁工。

而后发生的事情,则更加坚定了左央的想法。

“这木头能用吗?瞧瞧!这是人能用的?你长的是个猪脑子吗?”

“你对得起主顾给你这份钱吗?”

“我就是教块石头,这么长时间它也有了个棱角,合着你是个榆木啊!知道榆木疙瘩有什么用吗?告诉你!什么也做不了!没用!”

严重的时候,左央甚至能感觉到梁工的唾沫星子直往自己脸上飞,简直有种沐浴春风细雨的诗意。

不过,稍微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左央就不觉得那么生气了。

梁工这些话虽然气人,但那不是冲着左央的,他逐渐发现梁工每次说话的时候,余光其实是在往赵大格的方向瞥着,合着自己只是一个想让梁工发挥口才的背景板,左央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这老头儿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心中哀求着希望这场比赛赶紧结束、赵大格争口气快点赢,这样的老匠人,他可是再也伺候不起第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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